坊主这时才松了口气,小声对柴景明道:“郎君真是少见的机缘!娘子素来冷性,除了收书、整理旧籍,从不管这些琐事,今日竟愿把私藏的残卷誉给您……”
柴景明接过坊主递来的《论语注疏》,指尖摩挲着烫金的书脊。
离开书坊时,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门楣上,“京氏书坊” 的金字泛着光。他回头望了眼二楼的窗棂,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隐约见一道纤细的影子静立着。
柴景明离开京氏书坊时,午后的雾又浓了些,把“京氏书坊”的金字匾额晕得模糊。
他攥着那本《论语注疏》,指尖总觉得烫,京妙仪选在“半月后”送残卷,又偏提《建康志》,绝不是巧合。
回驿站的路上,他绕了两条巷,确认身后没有顾氏的庄客盯梢,才推门进了驿房。
白珽正对着漕运地图出神,见他进来,抬眼问:“今日去书坊,可有收获?”
柴景明把遇京妙仪的事一五一十说清,末了补充:“她没提盐铁,却偏选在半月后送残卷,那残卷还记着盐场旧址,怕是有意传递信息。”
白珽指尖点在地图上的“金陵盐场”标记,眼神沉了沉:“京家靠漕运走书坊货物,顾家这两年总涨漕运费,京怀岳怕是早有不满,只是不敢明着跟顾氏翻脸。
京妙仪是他孙女,管着收书,手里定有顾氏的把柄,残卷里说不定藏着东西,半月后取的时候,多留个心眼。”
柴景明点头应下,心里却琢磨:京妙仪那样冷的性子,连话都不愿多跟他说,会把把柄藏在残卷哪里?
接下来的半月,金陵的雾就没散过。柴景明没再去书坊,只让亲兵盯着西头的顺兴栈。
果然,顾氏的庄客多了一倍,连民间码头的脚夫都被换成了顾氏的人。
宋绪也查到,曹家用的贡织漕船,近半年都被顾氏“借走”运盐,曹政敢怒不敢言;京家的书坊漕运,也被顾氏涨了三成运费,京怀岳私下找过苏志皋,却被敷衍了回来。
“顾氏这是在逼曹、京两家站队。”宋绪把查到的消息报给白珽时,语气里带着急,“再过五日就是半月之期,顾氏怕是要动手脚,不让咱们去盐场交接。”
白珽却翻着新送来的盐场税册,淡淡道:“等柴副使拿到残卷再说。顾氏越急,越容易露破绽。”
到了约定的那日,天竟下起了雨,雨丝缠在京氏书坊的窗棂上,晕得窗外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
柴景明掀帘时,先闻见墨香,再看见京妙仪站在柜台旁,她还是一身月白襦裙,发梢束得整齐,手里捏着卷残卷,指尖沾的淡墨没擦,显然刚誉完就等他了。
“坊主说你今日来,残卷我亲自给你,省得传错话。”
她开口时语气平稳,没半分多余情绪,把残卷递过来,“里面标红的是盐场旧址关键处,还有几处批注,是我之前收书时记下的私盐井细节,对你查顾氏该有用。”
柴景明接过残卷,指腹蹭到纸页上的墨痕,是她誉写时没留神蹭上的。
他下意识掏出自己的素青帕子递过去:“娘子手上沾了墨,用这个擦吧,省得蹭到衣上。”
京妙仪看了眼帕子,边角绣着朵小竹,样式素净。
她伸手接过,擦墨的动作利落,没半分拖沓,擦完就把帕子还回去,连指尖都没多碰:“多谢,我已擦干净,你收好吧。”
既不推辞,也不客套,分寸感拿捏得正好。
柴景明捏着帕子,忽然注意到残卷末尾有行小字:“西盐井旁有老槐树,庄客少去那边,可避耳目。”
字迹娟秀却有力,和她的人一样,透着细心。“娘子怎会知道这些细节?”
“前两年收过前朝盐官后人的旧藏,里面有本手札,记着这些盐场旧事。”
京妙仪转身往书架走,抽出一本《盐法考》翻了翻,“顾氏涨了京家三成漕运费,还扣过我家的书船,这趟算京家借你的手,讨回点公道,你查盐井时多留心,他们的庄客常躲在码头草棚里盯梢。”
她把话说得直白,没藏着掖着,连“借势”的心思都坦然道来,完全没回避自己的目的。
柴景明听着,心里却忽然一动,他原以为她只是冷,却没想到她这般清醒,连“帮人”都带着明确的盘算,可这份直白里的细心,又让他觉得格外实在。
“雨还没停,你没带伞吧?”京妙仪忽然回头,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手。
“书坊有把青布伞,是平时送书用的,你拿去用,查完盐井再还回来就行,别淋着雨耽误事,白指挥还等着你的消息。”
话里关心的是“别耽误事”,而非“别淋雨”,依旧是理性优先。
可柴景明接过伞时,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站在书架前,阳光透过雨雾落在她身上,月白襦裙泛着柔和的光,明明语气冷淡,却把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他指尖碰了下伞柄,触到细竹纹,忽然发现这纹路和她襦裙上的暗纹一模一样,心里莫名暖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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