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营时,暮色已漫过营垒的旌旗,晚风卷着沙尘,吹得帐前的牙旗猎猎作响。
景昭刚踏入自己的营帐,就见案上摆着两坛西域葡萄酒,坛身裹着深紫绒布,封口的蜡印还泛着微光,正是景明先前许诺的谢礼。
他伸手拍开泥封,琥珀色的酒液倒入粗瓷碗,溅起细碎的酒花,带着淡淡的葡萄果香,入喉清冽微甜,心里积攒多日的 “掩护之苦” 总算散了些。
“总算没让我白替你跑前跑后。” 景昭端着碗抿了口,眼角的倦意淡了些。
景明也端着碗,指尖摩挲着碗沿,目光却比夜色还沉:“方才营里传了枢密院的密令,要收上元顾氏的盐铁专营权,那顾氏掌金陵盐场百余年。
连江南漕运的半条线都攥在手里,族里私兵比州府厢军还多,哪会轻易放手?你跟着白指挥去,这趟浑水怕是不好蹚。”
景昭的笑意瞬间淡了,酒碗顿在案上,瓷碗与木案碰撞的声响在帐中格外清晰:“接到军令了。金陵盐场占了江南盐利的三成,顾氏靠着盐铁,连江宁制造、书刻京家都得让他们三分。
白指挥是枢密院白大人的独子,这趟若成了,军都虞候的位子稳了;可若不成……”
他没再说下去,只仰头灌了一大口酒,酒液的暖意压不住心头的沉。
景明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带着几分郑重:“你性子细,凡事多留个心眼。虽说不是真刀真枪的战场,可这盐铁权争,比上阵厮杀还凶险。”
景昭点头应下,两人又聊了些营中操练的琐事,直到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梆子声,才各自歇下。
半月后,两千马步军从汴京城出发,经漕运顺流而下,船帆连缀如长龙,行了半月才抵金陵码头。
晨光刚漫过秦淮河的水波,金陵知州苏志皋已带着州府官员候在岸边,他穿着绯色官袍,腰间系着金鱼袋。
见白珽一身银甲下船,身后跟着景昭、录事参军宋绪,数名贴身亲兵,立刻快步上前拱手:“白指挥使一路辛苦!枢密院的公文昨日便到了,本官已在城西驿馆备好住处,兵卒的粮草、营帐都清点妥当了。”
白珽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眉宇间凝着与年龄相符的沉稳,他抬手回礼,声音平和却有分量:“苏知州费心了。”
苏志皋引着众人往城里走,目光扫过白珽,又笑着补了句:“说起来,下官曾与令尊白枢密同朝议事,如今在白指挥身上也能瞧见令尊处理政务的稳重作风, 真是后生可畏啊。”
白珽只淡淡应了声 “不敢当”,脚步未停。景昭跟在身后,眼角的余光扫过街道两侧,往日里满是盐商、挑夫的街巷,今日竟关了半数铺子。
偶有行人路过,也都低着头匆匆而过,连孩童的嬉闹声都听不见,他心里的疑虑又重了几分。
到驿馆安顿好兵卒,亲兵们在驿馆四周布了岗,宋绪开始整理盐场的旧档,暮色刚漫过驿馆的飞檐,苏志皋就差人来请白珽赴宴。
景昭、宋绪跟着白珽往知州府走,数名亲兵在府外守着,景昭压低声音凑近白珽:“大人,咱们进城半日,顾氏的人连个影子都不曾见着,苏知州这般殷勤,怕是想借宴席探咱们的底,这顿饭未必安生。”
白珽指尖攥了攥腰间的玉带,玉扣冰凉的触感让他定了定神:“顾氏在金陵盘根错节,苏知州夹在朝廷与顾氏之间,左右为难。
宋参军,你等会儿多留意顾家人,尤其是顾寒松;景昭,你盯着门口的侍从,看有没有陌生面孔。”
宋绪和景昭同时点头,宋绪摸了摸袖中揣着的纸笔,景昭则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刀刃贴在衣料下,透着安心的微凉。
知州府的宴客厅早已张灯结彩,琉璃灯映着墙上的《金陵山水图》,丝竹声从雕花屏风后漫出来,软腻的歌声绕着梁上的描金雕花转。
白珽刚进门,苏志皋就笑着迎上来,手里端着镶银的酒盏:“白指挥可算来了!今日请了几位金陵的世家望族和地方耆宿,都是熟悉地方事务的,也好陪白指挥聊聊。”
景昭抬眼扫过厅中,主位旁已坐了几人:左侧是个两鬓斑白的老者,生得一张国字脸,额角三道深纹从眉骨贯到颧骨,眼尾垂着细密的皱纹,手指捏着只和田玉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正是顾氏的老族长顾寒松;他身边坐着个中年男子,穿着月白锦袍,面容圆润,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
是如今顾氏的当家人顾聆,顾聆身侧的年轻人眉眼随他,却少了几分沉稳,该是他的儿子顾有容。
“这位是江宁织造曹大人。” 苏志皋引着他们往右侧走,指着个穿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腰间系着银鱼袋,一看便知是朝廷命官。
“曹大人掌皇家织锦、瓷器供奉,金陵织锦局的贡品都经他手,这些年贡品漕运,多靠顾氏的船帮。”
他又指了指曹大人身边两个年轻人,“这是曹大人的长子曹政、次子曹慎,如今都在织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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