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层揉碎的金纱,刚漫过柴府练武场的青石板,砖缝里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凉丝丝地沁着鞋底。
景明、景昭已握着长枪立在中央,梨花木枪杆沉得压手,比他们平日耍惯的花枪重了近一倍,指腹摩挲着枪身的木纹,能摸到未磨平的细小木刺。
“笃、笃、笃——”武师傅手里的枣木长杆在石板上敲出脆响,惊飞了檐角啄食的麻雀,灰扑扑的翅膀扫过晨光。
“别拿着枪杆当玩意儿!”他的声音裹着晨露的凉,“军中练枪要的是‘稳’,不是‘俏’。
今日练‘枪挑千斤’,枪尖挂砖,马步扎稳,砖落地一次,多罚半个时辰!”
小厮捧着两块青灰砖上前,砖面还沾着泥土的潮气。
绳子绕过枪尖系紧时,景明明显觉出手臂一沉,他赶紧绷直小臂,可枪杆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砖角擦过衣摆,留下一道浅灰印子。
往日里扎半个时辰马步,他能盯着檐角的风铃数圈数,可此刻肩头像压了块小石头。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酸胀感就从胳膊肘爬上来,汗珠子顺着额发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被晨光晒干,留下淡淡的盐印。
“哥,我手腕酸……”景昭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憋出来的颤。
他偷偷抬眼,见武师傅正盯着自己,赶紧把腰杆挺得更直,指节攥得发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昨日跟王旭他们拍胸脯说“去边关砍鞑子”时,他满脑子都是骑马挥枪的威风,可此刻枪尖的砖越晃越厉害,他忽然有点慌。
原来英雄不是喊两句口号就能当的,连握枪的力气,自己好像都还没攒够。
景明没吭声,只是咬着牙调整呼吸。他瞥见弟弟泛红的耳根,知道景昭快撑不住了,可他没敢松口。
若是现在认怂,往后在兄弟们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可砖的重量越来越沉,肩颈的酸意像藤蔓似的缠上来,他忍不住想:娘昨夜在房里跟爹叹气时,是不是早就知道,军中的苦,比自己想的要重得多?
直到日头爬到头顶,把影子缩成脚边的一小团,武师傅才终于喊停。
两人放下枪时,手指僵得连握拳都费劲,景昭揉着胳膊,指腹按到酸胀的肌肉。
疼得他嘶了一声,小声嘟囔:“比跟武师傅对练时挨两枪还疼……”
景明没接话,只是望着枪尖被绳子勒出的红痕,心里那点“边关英雄”的热乎劲,像被晨露浇过的炭火,悄悄凉了半截。
饭厅里的气氛比练武场还沉。方桌上摆着粗瓷碗,碗里的糙米饭掺了麸皮,嚼在嘴里硌得喉咙发涩。
旁边一碟清炒萝卜丝少油没盐,另一碟腌芥菜泛着青黄,连往日必有的酱鸭都没见着。景昭捏着筷子戳了戳米饭,眼神往廊下飘。
往常这时,厨房的嬷嬷早该端着热气腾腾的酱鸭过来,油亮亮的酱汁能拌半碗饭。
“娘,这饭……” 他话没说完,就见康宁端着茶盏从里屋出来。
她坐在主位,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发蔫的模样,手指不自觉攥紧了帕子,语气却没松:“折淙舅舅说,边关将士冬日里连糙米饭都吃不饱,有时得啃冻硬的麦饼。你们想投军,这点苦都受不住?”
景明拿起勺子舀了口饭,慢慢嚼着。粗糙的米粒刮过喉咙时。
他忽然想起昨夜路过母亲房门时,听见她跟爹说“小圆自小怕疼,去了边关受委屈可怎么办”,喉结动了动,竟把饭咽了下去。
他夹了一筷子萝卜丝递到景昭碗里,声音压得低:“吃吧,总比饿肚子强。咱们说要当英雄,总不能连糙米饭都咽不下。”
景昭看着哥哥碗里没吃完的饭,又看了看母亲眼底没藏好的红,终于拿起筷子。
萝卜丝没什么味道,可他逼着自己嚼碎,心里偷偷想:要是去了边关,天天吃这个,娘会不会夜里睡不着觉,偷偷摸自己的枕头?
次日午后,郦宅的竹亭飘着团茶的清香,白瓷碟里的糖霜杏黄澄澄的,裹着层透明的糖霜,可没谁有心思尝。
王旭、李衡几个孩子凑在亭角,手里攥着木剑,剑穗垂在掌心晃来晃去,却没了往日挥剑的劲。
昨日王旭被爹揪着练了半个时辰马步,此刻腿还隐隐作痛,连走路都得悄悄踮着脚。
折淙坐在竹椅上,指尖捏着茶杯的耳,忽然卷起袖口。
阳光落在他小臂的疤痕上,那道弯弯曲曲的印子像条小蛇,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深些,边缘还带着点浅褐色的痂。
“这是我十五岁刚入军时弄的。”他的声音裹着茶香的暖,却带着点往事的沉。
“那时跟你们一样,觉得能上阵杀敌最威风,结果练枪时走了神,枪尖划到胳膊,血顺着枪杆往下淌,把练功用的木人桩都染红了,躺了三天才下床,连端碗都得靠人喂。”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疤痕,“去年冬天,我跟着队伍去边境巡查,夜里遇上暴风雪,帐篷被吹塌了,我们裹着薄毯子在雪地里蹲了半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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