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楼三楼的阁子敞着窗,秋阳斜斜地洒进来,落在铺着深褐粗布巾的原木长桌上。
酱色卤肘泛着油光,酱鸭的咸香混着炸春卷的酥脆气,与温酒锡壶里飘出的蒲中酒香缠在一处,满是爽朗的烟火气。
柴安作为潘楼东家,坐在主位,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清雅温润,正抬手给身旁的折淙添酒。
瓷壶倾洒时动作稳当,未溅出半滴:“舅兄,这蒲中新运的酒,入口绵柔不烈,您尝尝。”
话音刚落,阁门被轻轻推开,四个少年并肩走进来,柴景明、景昭走在前面,脚步带着少年人的轻快。
沈清晏跟在后面,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攥着本卷边的棋谱;杜明夷则端着个木盒,里面是杜仰熙叮嘱带来的书画卷轴,走得稳妥,生怕碰损。
十四五岁的年纪,虽褪去了孩童的嬉闹,却仍留着鲜活气,齐齐问好后,便自发找了位置坐下。
“刚在隔壁温完书?” 柴安看向景明、景昭,眼里藏着笑意,又朝少年们抬了抬桌上的菊花糕。
“别站着,先吃块垫垫,今早新做的,还带着热乎气。”
沈清晏先拿起一块,递到杜明夷面前:“明夷,你爱吃的菊花糕,先尝尝。”
杜明夷接过,轻声道谢,又从怀里摸出块帕子包的小本子摊在膝上。那是他用来记书画典故的,纸页上已写了半页工整的字迹。
景明的手指悄悄碰了碰桌角的乌木盒子,声音里藏着好奇:“爹,二姨夫说带了好东西,是什么呀?”
范良瀚闻言,从怀里摸出个象牙骰子盒,“啪” 地扣在桌上,盒面雕着精致的龟背纹。
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西市淘来的宝贝,连骰子都是象牙做的。方才听见你们说要比棋艺,不如加个彩头。谁赢了,这盒子就归谁。”
景昭眼睛一亮,凑过去细看,手指刚要碰到盒子,被沈清晏轻轻拉了拉:“先听姨夫说规矩,别急。”
范良瀚见状笑了:“还是清晏稳当。规矩简单,你们四个分两组对弈,赢的组再跟我赌骰子,若再赢,盒子便归你们。”
杜明夷点头提议:“我跟清晏一组,景明、景昭一组?” 景明立刻应下:“好!我们肯定能赢!”
“你呀,总爱跟孩子们逗乐。” 柴安笑着摇了摇头,转向沈慧照与杜仰熙,“沈兄、杜兄,你们俩也别光坐着,不如咱们几个行个酒令?今日重阳佳节,总得添些热闹劲儿。”
沈慧照温和应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行酒令也好,就以‘秋’为题吧,每人说一句带‘秋’字的诗,接不上的罚酒一杯。”
杜仰熙先端起酒杯,浅酌一口,慢悠悠道:“我先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说罢放下酒杯,示意杜明夷打开木盒里的卷轴,一幅《秋山图》缓缓展开在案上。他看向沈慧照,笑着补充:“这诗里的意境,倒让我想起王维的《辋川图》。
你还记得吗?那幅图里的山水,就是这般‘空山’‘新雨’的清寂,墨色淡而不空,连秋草的纹路都透着润气。”
沈慧照凑近画案,指尖轻轻拂过《秋山图》的纸边,语气带着认同:“确实像。王维最擅以诗入画,他的水墨山水不重色彩,只凭墨色浓淡勾勒意境。
《辋川图》里的辋川别业,就藏在这样的秋景里,连后世赵孟頫临摹时,都特意保留了那份‘空寂感’。”
他顿了顿,指着画中一处山石:“你看这处皴法,用的是‘披麻皴’,跟《辋川图》传世摹本里的笔法极像,想来画这《秋山图》的人,也是学王维的路子。”
杜仰熙点头,手指点在画中的云雾处:“我也这么想。你再看这云雾的晕染,淡得几乎要融进纸里,若非熟稔‘诗画合一’的人,断画不出这种韵味。
就像‘天气晚来秋’里的‘晚’字,不是直白画夕阳,而是靠墨色浅淡让人心生‘晚意’,这才是妙处。”
“你们俩这一讨论,倒让我想起前几日见的一幅画。” 柴安插了句嘴,手里仍握着酒壶,“也是幅秋景图,画的是寒江独钓,墨色比这幅浓些,却少了这份清润,想来是没参透王维的‘淡’字诀。”
这时轮到范良瀚接酒令,他捏着酒杯顿了顿,眼珠一转:“‘秋…… 秋风吹又生’!”
杨羡立刻放下酒杯,挑眉道:“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这是硬改字赖账。”
范良瀚梗着脖子,只端着酒杯晃了晃,戏谑道:“横竖都是风,秋风比春风更有劲儿,算不得错吧?”
柴安笑着打圆场:“行了行了,良瀚定是急着看孩子们下棋分神了,罚半杯酒就好。”
范良瀚得了台阶,爽快地喝了半杯,还朝杨羡扬了扬空杯;杨羡端着酒杯,嘴角悄悄勾了勾,没再拆台。
待范良瀚凑过来扫了眼《秋山图》,挠了挠头:“你们说的这些‘皴法’‘意境’,我是听不懂,只觉得这画里的山看着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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