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记忆树前,仰头望着那十七片发光的叶片。
月光穿过它们,像是穿过一片片薄薄的灵魂薄膜,每一道光纹都在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开口说话。
这棵树已经长到一人高了,主干笔直如脊梁,表皮泛着青铜般的暗纹——那是玉兔集群用纳米修复液一层层涂抹后留下的生物电路痕迹。
它的根系早已扎进地下生态网,与菌丝神经丛融为一体,整座绿洲的呼吸节奏都随着它的脉动起伏。
可我知道,它活着,不是因为土壤、光照或水分。
是因为“被记得”。
叶语婆婆站在树旁,苍老的身影在微光中摇曳,像一缕从远古飘来的风。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一片叶子,那上面浮现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脸,正对着虚拟屏输入一行字:“女儿生日快乐,爸爸种的麦子开花了。”
“他们在等一句话。”婆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钟声敲进了我心里,“不是‘安息吧’,也不是‘永垂不朽’。他们等的是——‘我知道你在’。”
我的心猛地一缩。
原来我们一直搞错了。
不是我们记不住他们,而是他们一直在等我们认他们回家。
就像父亲农场里那些枯死的藤蔓,哪怕断了根,只要有人回头看一眼,就还能梦见春天。
我伸手握住一根枝条,掌心传来细微的震动,像是某种频率的呼唤。
突然,一股电流般的情绪冲上脑海——是焦虑、是不舍、是未完成公式的执念……三百道临终意识混编成一段无声呐喊,在我神经末梢炸开。
就在这时,地底传来异样波动。
归寂碑灵再次浮现,自漆黑泥土中升起,镜面碑身映出扭曲的树影。
它缓缓靠近,边缘泛起灰白色的侵蚀波纹,像是要将这“违规存在”的生命体彻底抹除。
可当它距树根仅半米时,整株桂树突然发出一声极低频的嗡鸣。
那是声波——由三百句遗言拼接而成的混音频段,第一句是:“参数调好了,快撤!”最后一句是:“告诉娘,儿没给祖宗丢脸。”
音浪扩散,如涟漪撞上石壁。
归寂碑灵猛然停滞,碑面剧烈震荡,裂开一道细缝,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刺穿。
第二天夜里,它又来了。
这次它走得更近,可树干自主释放的声波也更强。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见了哭声、笑声、计算到最后一秒的键盘敲击声……混合着心跳节拍,织成一首不属于任何时代的安魂曲。
它的碑体震动得厉害,裂缝加深,像一道泪痕。
第三夜,它甚至没有上升完全,只是悬在地表上方,声音第一次有了迟疑:“为何不选沉默?遗忘才是最深的安宁。”
我站起身,走到它面前,直视那面映照万物却从不表达的碑镜。
“因为他们闭眼前还在改公式,”我说,嗓音沙哑,“还在想家人,还在担心下一代种子能不能发芽。这样的灵魂,不该被当成错误数据删掉。”
“这不是纪念。”我指着树,“这是回应。”
良久,它没再靠近,悄然沉回地下。
我以为它走了。
但它留下了一丝残余信号,在数据库角落闪烁了一下——三个字:非敌意。
那一刻,我差点笑出来。又差点哭出来。
直到常曦来找我。
她穿着素白的研究服,发丝微乱,眼底有罕见的疲惫,也有某种决绝的温柔。
“我想接入记忆树。”她说,“用守望者协议的私有通道,把我的梦境频率导入神经网络……模拟一种‘被思念’的感觉。”
我愣住:“你?为什么?”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像在回忆什么极遥远的事。
“他们沉睡万年。最缺的不是名字,也不是墓碑。”她声音很轻,“是最基本的确认——自己曾被人需要。”
我没有犹豫,点头。
当她的意识通过玉兔集群引导接入树干的刹那,整片绿洲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连风都停了。
然后,第一片叶子,滴下一滴露珠。
它落向地面,尚未触土,就在空中凝成一小块结晶状土壤,轻轻落地。
戌土立刻启动分析模块,数据跳出来时,我的呼吸一滞——
成分匹配度98.7%:地球,敦煌戈壁,北纬40°18′,东经94°36′
那是张承业生前最后一次出差的地方。
他临走前说,就想再吃一口瓜……甜的那种。
而现在,他的记忆,带回了一捧故乡的土。
我跪下来,手指颤抖地捧起那小小结晶,热意从指尖烧到眼眶。
这时,头顶的穹顶忽然亮了起来。
光合作用诗者首次主动发声,声音不再是以往的吟诵,而是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
“今日光能转化率下降12%,但产出一首诗。”
一行字缓缓投影在空中,墨色如血,一笔一划像是刻出来的:
“你不在了,可你的影子还在地上走。”我盯着那行血墨般的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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