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炮组在王师傅和李工的带领下,一头扎进库房,开始近乎挑剔地筛选下一根炮管时,陈北玄已经回到了那个被他临时征用为“电子实验室”的技术科办公室。
这里与车间里油污、金属、汗水的世界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松香、焊锡和电路板特有的味道。几张旧桌子拼凑在一起,上面堆满了从省城电子市场淘换来的“宝贝”——几片灰绿色的电路板裸板、各种型号的电阻电容像彩色糖果一样散落在小格盒子里、古老的英特尔8086处理器和配套的协处理器、几片内存芯片、还有几个用防静电袋装着的、看起来颇为简陋的陀螺仪模块和角度传感器。
两个年轻的技术员——小张和小李,正戴着放大镜眼镜,小心翼翼地用电烙铁焊接着一块电路板。他们是厂里仅有的对电子技术还有点兴趣的年轻人,被陈北玄点名要了过来。此刻,他们脸上写满了专注,也带着一丝面对未知领域的茫然。
火控系统,是“沙漠之狐”的灵魂,也是陈北玄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在这个军用级数字火控系统还属于昂贵奢侈品的年代,他要用手头这些民用级、甚至可以说是电子垃圾的元器件,搭建出一套能够实现稳像、测距、解算弹道的系统,这无异于一场技术上的革命,或者说,一场豪赌。
“陈工,这块RAM的时序好像不太对,读写总是出错。”小张抬起头,苦恼地指着电路板上一块芯片。
陈北玄走过去,接过烙铁和万用表,手指在细密的焊点和走线上快速移动测量。“地址线第三脚虚焊了,补一下。另外,这块存储芯片是-120ns的,我们时钟频率不能太高,需要重新配置BIOS里的等待状态。”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旁边的逻辑分析仪探头夹在芯片引脚上,屏幕上立刻跳出了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波形。
小张和小李看着陈北玄熟练至极的动作和对这些老旧芯片特性如数家珍的模样,眼神里充满了敬佩。他们无法理解,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陈工,怎么会懂得这么多深奥而偏门的知识。
解决完内存问题,陈北玄坐到了靠窗的那张桌子前。那里放着一台厂里最好的(也是最老的)386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密密麻麻的汇编代码。这是他正在编写的火控系统核心算法。
没有现代化的集成开发环境,他只能在一个极其简陋的文本编辑器里,用最底层的汇编语言,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抠出系统的灵魂。这需要极其严谨的逻辑和对硬件架构的深刻理解,任何一点微小的错误,都可能导致整个系统崩溃。
“弹道解算模块,需要考虑横风、气温、气压、海拔,甚至地球自转带来的科里奥利力效应……”陈北玄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他编写的算法,其核心思想远超这个时代,但受限于处理器羸弱的算力,他必须进行大量的简化、查表和经验公式拟合,在精度和实时性之间找到最艰难的平衡。
“陈工,陀螺仪的信号噪声太大了,直接采样根本没法用。”小李拿着示波器的探头,看着屏幕上那剧烈跳动的曲线,一脸沮丧。那几个从工业机器人备件包里拆出来的陀螺仪,性能极其不稳定。
陈北玄站起身,走到小李那边,看着示波器上糟糕的信号,眉头微蹙。他没有抱怨元器件,而是拿起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飞快地画了起来。
“硬件不行,就用算法来补。”他边说边画,“设计一个数字滤波器,采用卡尔曼滤波的思路进行简化。对陀螺仪和加速度计的数据进行融合,预测运动状态,抑制噪声。我们需要建立一个坦克运动的简易模型……”
他在草稿纸上推导着滤波方程,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和矩阵变换,让小张和小李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大学里学的那些知识,在陈北玄信手拈来的推导面前,显得如此苍白。
“看懂了吗?”陈北玄放下笔,看向两个年轻人。
小张和小李茫然地摇了摇头。
陈北玄没有不耐烦,他拿起一块新的电路板,开始一边焊接额外的运算放大器芯片和阻容元件,构建一个模拟的前置滤波电路,一边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滤波器的原理和作用。“……简单说,就是让信号‘慢’下来,去掉那些乱跳的毛刺,只保留真正有用的趋势……”
他的讲解深入浅出,将高深的理论与实际电路一一对应。小张和小李虽然无法完全理解背后的数学,但至少明白了要实现的功能和基本的实现路径。
夜幕早已降临,办公室里只有台灯昏黄的光晕和屏幕闪烁的微光。窗外是寂静的厂区和远处模糊的山峦轮廓,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办公室里,只有电烙铁的滋滋声、键盘的敲击声,以及陈北玄低沉而清晰的讲解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小张和小李眼中的茫然逐渐被一种豁然开朗的兴奋所取代。他们开始能提出一些问题,甚至能帮着焊接一些简单的滤波电路。他们感觉自己正在参与一项前所未有的、充满挑战和魔力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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