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彻底笼罩了719厂。没有城市的光污染，这里的黑暗显得格外浓重，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厂区主干道上投下模糊的光晕，如同汪洋中几座孤零零的灯塔。
陈北玄没有回宿舍。他怀里紧紧揣着那份凝聚了他一个下午心血的《沙漠之狐》方案，径直走向厂部办公楼二楼尽头那间还亮着灯的厂长办公室。
灯光从门上的毛玻璃透出来，映出一个伏案的身影轮廓。陈北玄能想象到，周卫国此刻正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债务清单、人员安置预案和那份冰冷的清算通知，独自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来周卫国沙哑而疲惫的声音，比下午在礼堂时更显苍老。
陈北玄推门而入。办公室不大，陈设简陋。一张老旧的木质办公桌，一把弹簧有些塌陷的藤椅，对面是两张待客用的木头椅子，墙边立着一个漆色剥落的文件柜。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周卫国抬起头，看到是陈北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重。“小陈？这么晚了，有事？”他放下手中的钢笔，揉了揉眉心，“如果是关于安置的问题，厂里还在研究方案，会尽量……”
“厂长，我不是来问安置的。”陈北玄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走到办公桌前，将那份卷起的图纸和厚厚一叠报告，轻轻放在周卫国面前。“我有一份方案，或许能救我们厂。”
周卫国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用简陋的麻绳系着的纸卷和那叠手写报告上。封面上，《关于59式中型坦克低成本现代化改进方案（代号：沙漠之狐）》一行字，让他眉头瞬间拧紧。
“59式？魔改？”周卫国几乎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乃至有些荒谬的笑容，“小陈，我知道你心急，也想为厂里出力。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59式？你知道这里面涉及多少技术难题吗？装甲、火炮、火控、动力……哪一样是容易的？我们厂现在这个状况，要钱没钱，要人走了一大半，拿什么去改？拿什么去跟那些大院大所竞争？”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甚至带着一点对年轻人不懂世事艰难的责备。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个技术员不切实际的空想。
“厂长，请您仔细看看。”陈北玄没有因为对方的质疑而退缩，反而上前一步，将图纸展开，铺满了大半个桌面。铅笔绘制的线条清晰而精准，各种剖面图、结构图、示意图一目了然。“我详细考虑了我们的现有加工能力，所有的设计都立足于‘我们能做什么’，而不是‘我们缺什么’。”
他伸手指着图纸上车体首上的复合装甲模块：“比如防护，我们不需要昂贵的爆炸反应装甲。外层用我们库存的45号钢钢板，中间层，我们可以用铝矾土和碳化硅粉末，利用厂里那台老式的热压烧结炉尝试制作陶瓷复合板，内层用普通结构钢。通过螺栓和焊接固定，成本可以控制在极低范围。”
他的手指移到火炮部分：“105毫米炮管我们买不起，但我们可以自己改。利用库房里那几根状态较好的100毫米炮管毛坯，进行‘自紧工艺’处理。我知道厂里那台老式超高压泵站还能用，只要控制好压力曲线和保压时间，完全有可能提升炮管承受膛压的能力。然后再重新拉制膛线，适配105毫米弹药。相关的工艺参数和风险控制点，我都写在报告里了。”
接着，他指向复杂的火控系统框图：“没有军用计算机，我们就用民用的。英特尔8086处理器，省城的电子市场就能买到。陀螺仪可以用精度较低的工业级甚至民用级替代。电路板我们可以自己用感光板刻，软件算法我可以自己写。这套系统虽然简陋，但实现基本的稳像和弹道解算，满足中东客户的需求，足够了！”
他又快速讲解了动力系统的涡轮增压改造思路，悬挂系统的适应性调整，甚至详细说明了如何利用厂里现有的热处理和机加工设备，完成大部分关键部件的制造。
陈北玄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他没有使用任何高深莫测的理论，而是用最朴实、最贴合实际的语言，将一个个看似不可能的技术难题，拆解成719厂现有条件下可以尝试解决的具体步骤。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精准地指向每一个细节，仿佛那台名为“沙漠之狐”的魔改坦克，早已在他心中成型了千百遍。
周卫国起初是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神色。但随着陈北玄的讲解，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脸上的表情从怀疑变成惊讶，又从惊讶变成难以置信的凝重。
他是老技术工人出身，虽然不懂最前沿的科技动态，但基本功极其扎实，对厂里的设备能力和工艺水平了如指掌。他越听越是心惊！陈北玄提出的这些方案，乍一听匪夷所思，但仔细推敲，每一个环节都紧扣着719厂的现实，利用了那些被遗忘在角落的设备和库存材料，将不可能变成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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