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宵站在县城汽车站门口,感觉像是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身后是尘土飞扬、喇叭嘶鸣、还残留着些许现代文明喧嚣的小县城;而眼前这辆锈迹斑斑、浑身哐当作响、喷吐着劣质柴油黑烟的老旧大巴,仿佛就是通往另一个未知而沉默世界的渡船。
车身上,“县城—老鸹岭”的线路牌油漆剥落,模糊不清。司机是个黑瘦精悍的中年汉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嘴里叼着烟,正不耐烦地拍打着方向盘,催促着寥寥几个乘客赶紧上车。
林宵拖着行李箱,踩上吱呀作响的踏板。一股混合着汗味、烟味、鸡屎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腐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稀疏坐了七八个人,大多是皮肤粗糙、面色黧黑的村民,穿着深色的旧衣服,沉默地蜷缩在各自的座位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或者干脆闭目养神,像一尊尊蒙尘的泥塑。没有人交谈,甚至连咳嗽声都压抑着。一种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整个车厢。
林宵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行李箱塞进行李架。车窗玻璃蒙着一层厚厚的油污和灰尘,外面的世界变得模糊而扭曲。
司机猛地挂挡,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一阵哮喘病人般的剧烈咳嗽和轰鸣,大巴车颤抖着、哐当哐当地驶出了车站,将县城的最后一点喧嚣甩在身后。
道路很快从坑洼的水泥路变成了颠簸的黄土路。车窗外的景色也开始急剧变化。整齐的农田和零散的房舍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茂密、越来越荒凉的山林。山势逐渐陡峭,天空被挤压成一条灰蓝色的窄缝,大团大团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下来,仿佛随时会砸落到车顶上。空气变得潮湿而阴冷,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和植物腐烂的气息。
车速慢了下来,在盘山土路上艰难地爬行,每一次转弯都让人心惊胆战,仿佛随时会冲出路基,坠入旁边的深渊。
林宵靠着窗,玻璃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景象,心情也如同这天气一样,阴沉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爷爷那张严肃又似乎总藏着心事的脸庞,不断在他眼前浮现。那通急促而诡异的电话,背景里呼啸的风声,老支书欲言又止的语气……一切的一切,都透着难以言说的蹊跷。
“咳……咳咳……”前排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林宵抬眼望去,是坐在他斜前方的一个老妇人,穿着深蓝色的粗布褂子,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稀疏的发髻。她咳得厉害,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坐在老妇人旁边的一个中年汉子,似乎是她的儿子,脸色黝黑,眉头紧锁,低声嘟囔了一句:“娘,让你别跟来……”
老妇人摆摆手,喘匀了气,浑浊的眼睛却缓缓转过来,落在了林宵身上。那目光有些奇特,带着一种审视,又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怜悯?
“后生仔,”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去黑水坳?”
林宵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探亲?”
“……奔丧。”林宵的声音低沉下去。
老妇人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黑水坳……那地方,路不好走啊。尤其是这天气……”
她的话没头没尾,却让林宵心里莫名地一紧。
“王婶,少说两句。”前排的司机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意味,他从后视镜里瞥了老妇人一眼,眼神有些锐利。
老妇人立刻噤声,重新蜷缩起来,恢复了沉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过。
司机又通过后视镜看了林宵一眼,咧了咧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小伙子,别听老人瞎叨叨。山路嘛,都这样。放心,我跑这条线十几年了,闭着眼都能开过去!”
但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眼神里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他猛吸了一口烟,然后狠狠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
车厢内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和车身颠簸发出的各种异响在耳边回荡。
林宵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乌云更低了,天色昏暗得如同傍晚。远处的山峦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轮廓模糊不清,像一头头蹲伏的、沉默的巨兽。路边的树木也失去了生机,枝叶低垂,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绿色。
大巴车在一个急转弯处猛地颠簸了一下,林宵的头差点撞到车窗玻璃。他下意识地抓紧了前面的座椅靠背。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窗外下方一处陡峭的山坳。
那下面似乎有一片深色的、不起眼的水潭,水色黝黑,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几乎不反射任何光芒,静悄悄的,死气沉沉。
那就是黑水潭?爷爷电话里提到的地方?
还没等他细看,车子已经转过了弯角,那水潭消失在了视野中。
但就在那一瞥之间,林宵似乎看到……潭边的泥地上,靠近水面的地方,好像有一小片区域的泥土颜色特别深,特别湿泞,仿佛刚刚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爬上来,留下了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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