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没有回答,他直挺挺地站在书房中央,像一杆标枪,却又带着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
他身上的酒气比刚才更浓了,似乎在刚才那短暂的来回中,又发酵了几分。
高育良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他看出了自己这个学生状态不对劲。
“坐吧。”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老吴呢?”
“我让他先回去了。”
祁同伟的声音很低,像是从胸膛里挤出来的。
高育良没再说什么,他起身,亲自给祁同伟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你……”
“老师。”
祁同伟突然开口,打断了高育良的话。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育良。
“您刚才说,让我多关心一下梁璐。”
高育良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然后若无其事地放回桌上。
“夫妻关系,是稳定的大后方。”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在这种事情上,给人留下话柄。”
祁同伟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说不尽的凄凉与自嘲。
“大后方?”
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味一个天大的笑话。
“老师,您知道吗?现在的梁家,早已经不是以前的梁家了。”
高育良的眼神微微一凝,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祁同伟,等他继续说下去。
“现在,在那个家里,发号施令的人,是我。”
“她梁璐的那些哥哥弟弟,见了我也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同伟。”
“想办点什么事,还得提着东西上门来求我。”
祁同伟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时代变了,老师。”
他学着高育良刚才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梁群峰在位的时候,整个汉东,谁敢不给他几分薄面?”
“可他退下来之后呢?”
“人走茶凉,这四个字,我算是看得明明白白。”
他端起面前的温水,一饮而尽,仿佛那不是水,而是能浇灭心头怒火的烈酒。
“您以为我这几年,对他们梁家父女不管不顾,他们为什么还能安安稳稳的?”
祁同伟的目光灼灼地看着高育良。
“那是因为有您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您高育良的学生。”
“他们忌惮的不是梁家那点余威,是您,是汉东省政法委书记!”
他知道祁同伟聪明,却没想到他把事情看得如此透彻。
这些年,他的确在暗中帮衬着祁同伟,不动声色地为他扫清了一些障碍。
他一直以为祁同伟未必知情。
“老师,您是不是也觉得,我祁同伟就是个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小人?”
“是个为了权力,不惜出卖自己尊严,去攀附一个老女人的无耻之徒?”
祁同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了太久的愤慨与委屈。
高育良皱起了眉头。
“同伟,注意你的言辞。”
“言辞?”
祁同伟再次笑了起来,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
“您知道我当年,是怎么娶的梁璐吗?”
他不需要高育良回答。
那段记忆,像烙铁一样,刻在他的骨子里。
“汉东大学,操场,九十九朵玫瑰。”
“我,一个在缉毒前线身中三枪的战斗英雄。”
“像条狗一样,跪在全校师生面前,向一个大我十岁的女人求婚。”
“您知道吗,老师?那一天,整个汉东省的政法系统,都在看我的笑话!”
“他们说,缉毒英雄,终究还是跪倒在了权力的石榴裙下。”
高育良沉默了。
这些事情,他当年有所耳闻。
但他一直以为,那是祁同伟自己的选择,是年轻人急于求成,走了捷径。
“我中枪的时候,没觉得疼。”
祁同伟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子弹打进身体里,热乎乎的,我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成了英雄,我立了功,这下,总该能调回城里了吧?”
“我总该能配得上陈阳了吧?”
当“陈阳”这两个字从祁同伟嘴里说出来时,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可我错了。”
祁同伟的眼神重新聚焦,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梁群峰用事实告诉我,所谓的英雄,在真正的权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拿来利用,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
“他可以轻易地把我这个英雄,像垃圾一样,丢在山沟里的司法所,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也可以一句话,就让我回到省公安厅。”
“前提是,我得娶他那个因为被男人抛弃,而心理扭曲的女儿。”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祁同伟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高育良看着眼前的学生,这个他一直以为坚不可摧,甚至有些冷酷无情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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