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藏在老城区的平房群,与不远处直插云霄的摩天大楼形成了鲜明的割裂。
祁同伟的车停在胡同口,司机留在车上,他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脚下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踩上去能感觉到岁月的痕迹。
他今天穿得很普通,一件深色的夹克,一条休闲裤。
手上提着一个不起眼的布袋,里面是两罐特供的茶叶。
这里住着一个曾经权倾汉东的老人。
赵立春。
祁同伟在一扇不起眼的朱漆小门前停下,轻轻叩响了门环。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个面容寻常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开。
院子不大,收拾得干净利落,一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黄了大半。
赵立春就坐在树下的藤椅里,盖着一条薄毯,闭目养神。
他看上去比在汉东时苍老了许多,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气度,却没有丝毫减弱。
祁同伟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弯下腰。
“赵书记,我来看看您。”
赵立春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才慢慢聚焦。
“同伟啊。”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坐吧。”
祁同伟依言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将手里的茶叶放到石桌上。
“知道您胃不好,托人找了点养胃的红茶。”
赵立春的视线扫过那个布袋,没有说话,反而问道。
“汉东那边,还好吧?”
“不太好。”
祁同伟的回答很直接。
赵立春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示意他继续。
“您的胃病,最近怎么样了?”
祁同伟没有急着汇报工作,反而先关心起了老人的身体。
赵立春摆了摆手,神情淡漠。
“老毛病了,死不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锐光。
“你的事,我听说了。”
“副省的位子,停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愤懑。
“新来的沙书记,把所有的人事任命都冻结了。”
“不仅如此,京城里最近有些风言风语,说您在汉东搞山头主义,任人唯亲。”
“这是有人在给您身上泼脏水。”
赵立春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端起手边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水的热气氤氲了他的面容。
“坐下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祁同伟这才重新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真正的谈话现在才开始。
“汉东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仔仔细细,给我说一遍。”
赵立春呷了一口茶,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祁同伟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了他的汇报。
他说话不疾不徐,将所有事情都包装成对自己最有利的版本。
“沙瑞金书记是带着尚方宝剑来的。”
“他一来,就出了个大风厂事件。”
“一个叫蔡成功的老板,把他们厂的股权抵押给了山水集团。”
“借了一大笔钱,结果还不上了,就煽动工人闹事。”
他刻意隐去了自己和山水集团的关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工人护厂,举着火把,结果不小心把厂子给烧了,差点闹出群体性事件。”
“一个叫陈岩石的退休老干部,在里面上蹿下跳,带头跟李达康谈判,把事情彻底闹大了。”
赵立春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藤椅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沙瑞金就借着这个由头,说汉东的干部队伍有问题。”
“然后,最高检派侯亮平来查丁义珍的案子。”
祁同伟提到了侯亮平,语气里带着几分微妙。
“丁义珍倒是跑得快,提前溜了。”
“但这下,就给了沙瑞金更大的借口,他顺势冻结了所有干部任命。”
“要在汉东开展一场彻底的反腐清理工作。”
祁同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赵立春的神色。
老人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
“你抓了赵立冬,还有何黎明?”
赵立春忽然开口,问到了关键。
祁同伟心中一凛,知道这才是赵立春最关心的问题。
自己动了这两个人,等于是在自断臂膀,赵立春不可能不怀疑。
“是。”
祁同伟迎着他的目光,坦然承认。
“侯亮平这把刀太快了,他盯着赵立冬不放,我如果保他,就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所以,我只能借侯亮平的手,把他拿下了。”
他把这称之为“借刀杀人”。
赵立春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借刀杀人?”
“杀的,是我的人。”
“用得不错。”
出乎意料的,赵立春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赞许。
祁同伟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赵立春这种人,看重的从来不是忠诚,而是价值。
一个会为了自保而牺牲同伴的下属,远比一个愚忠的下属,来得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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