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桌上的那根手指,停住了。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也跟着凝固了。
高育良的话音落尽,余响似乎还在梁柱间盘旋,情真意切,无懈可击。
一个老师,对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公开表达了“爱之深,责之切”的立场。
这姿态,做得太漂亮了。
漂亮到让沙瑞金都找不到可以继续发难的缝隙。
他本想借着祁同伟这件事,敲打一下高育良这位汉东政坛的“不倒翁”。
给这位前省委书记的秘书长立个规矩。
没想到,高育良根本没接招。
他甚至主动递过来一把更锋利的刀,亲手在自己学生的晋升之路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沙瑞金的目光从高育良那张沉稳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忽然又笑了。
这次的笑,不同于刚才的自嘲,里面带着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锐利。
“育良同志说得很好嘛。”
“对自己的学生,不护短,不遮丑,很难得。”
他先是轻轻地捧了一下。
“祁同伟同志的方式方法,确实有待商榷。”
“但是。”
沙瑞金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我们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
“他为什么要去跟陈老辩论?为什么要去碰这个钉子?”
“因为他看到了问题!”
沙瑞金的指尖,又开始在桌面上轻轻点动。
这一次,节奏快了许多,一下,一下,敲击着所有人的神经。
“大风厂的股权纠纷,问题出在哪?根子就在当年的改制。”
“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人去碰,没人去提?”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炬。
“我看呐,不是看不到,是不想看。”
“是怕得罪人,是怕惹麻烦!”
“一个省公安厅长,不惜拉下脸去跟一个老同志‘胡闹’,他图什么?”
“我看,他至少有一点比我们在座的很多人要强。”
“那就是他有解决问题的担当,而不是把问题捂着、盖着,等着它烂掉、臭掉!”
这番话,说得极重。
会议室里,好几位常委的脸色都微微变了,下意识地避开了沙瑞金的目光。
这已经不是在谈祁同伟了。
这是在批评整个汉东省的干部作风。
“育良同志刚才提到了政治上不够成熟,不够稳重。”
沙瑞金的目光,再次回到了高育良身上。
“什么叫成熟?什么叫稳重?”
“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好稀泥我来和,这叫成熟稳重吗?”
“我看,那叫官僚主义,那叫不作为!”
“我们国家现在要的是什么?”
“是法治!”
“不是人治!”
“陈岩石同志是老革命,我们当然要尊重。”
“但尊重不等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都是法律。”
“如果我们的干部,都习惯于看某个人的脸色,而不是依照法律法规去办事。”
“那我们建立的法治社会,不就成了一句空话吗?”
沙瑞金的声音在会议室里回荡,掷地有声。
高育良面色不变,心里却是一凛。
这位新书记,手腕果然厉害。
自己退了一步,他却借此机会,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直接把调子拔高到了“法治”和“干部作风”的层面上。
“瑞金书记说得太好了!”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沉寂。
是李达康。
他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激动的神采。
“您刚才这番话,简直是振聋发聩,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我们汉东省在社会治理上的根本问题!”
“法治,而不是人治!”
“这才是我们未来工作的总纲领啊!”
李达康的声音洪亮,态度诚恳,仿佛是一个终于听到真理的学生。
会议室里几位老常委交换了一下眼色,神情都有些微妙。
大家对李达康这套,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位书记,政治嗅觉一向灵敏得像猎犬。
总是能在第一时间,准确地领会到新领导的意图,并且毫不犹豫地靠上去。
沙瑞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的吹捧。
他收回目光,手指停止了敲击。
“好了。”
“关于这次的干部提拔名单,我看,就先放一放吧。”
“同志们的意见,组织部要认真研究。”
“关键还是要看品行,看担当。”
“我们再斟酌斟酌。”
他站起身。
“散会。”
……
会议室的门一开,压抑的空气瞬间涌了出去。
高育良没有跟任何人寒暄,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了走廊里的一切声音。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没有丝毫犹豫,拨出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师。”
听筒里传来祁同伟沉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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