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深处,档房。
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几盏长明灯散发着幽暗昏黄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灰尘和墨汁混合的腐朽气味,浓得化不开。一排排巨大的紫檀木架子如同沉默的巨人,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房顶的阴影里,上面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颜色、大小不一的卷宗匣子,有的蒙着厚厚的灰尘,有的边角已经磨损卷曲,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阴冷与死寂。
在陈承安用了五坛陈家庄子出产的药酒作为礼物,终于让严嵩这位大太监吐了口,想办法把荀彧弄进了皇城司。当然荀彧不会在这里当值,只不过身为皇城司的第一权柄,让一个人瞒过陛下、瞒过皇城司第二权柄的周珰以及皇城司倒向周珰的那群人混进皇城司,还是废了很大一番手脚,当然,也见了血。
原本今日的确有个新人来这里当值,只不过那人已经被暗部的人绑了,这个新人临时替换成了荀彧,而荀彧走后,那个新人应该会一身酒气地出现在皇城司附近的臭水沟里。
荀彧进入皇城司应该会受一些刁难,这就让人自然会联想到受了委屈借酒浇愁的戏码。
这个新加入皇城司的年轻世家子,为了进入皇城司可是费了一番心思,也花了不少银子,当初承诺让他进入皇城司做事的人也答应他在皇城司里面会受到照顾的。
而答应他进入皇城司的人,自然是严嵩的人。
荀彧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低级文吏的灰色袍子,混在几个同样灰扑扑的档房老吏中间。他动作不快,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小心翼翼地搬动着那些沉重的卷宗匣子,依照着工部开具的那份冗长的“营造旧档核查目录”,逐一寻找、核对、登记。他低垂着眼睑,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昏黄的光线下,敏锐地扫过卷宗上每一个名字、日期、事由,以及那些看似不经意留下的批注和印章痕迹。
周珰。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高得异乎寻常。尤其是在那些涉及门阀子弟不法、地方豪强兼并土地、乃至几年前几桩轰动一时却最终不了了之的命案卷宗上。荀彧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着,指尖却冰凉。他看到了被巧妙抹去的证人证词,看到了被替换的关键证物记录,看到了那些指向某个庞然大物的线索,是如何被一只无形的手,在卷宗上硬生生掐断的。
“喂,新来的!”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困倦和不耐烦。荀彧猛地回神,迅速压下眼底的精光,换上一副略带惶恐和木讷的表情转过身。
说话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吏,佝偻着背,眼皮耷拉着,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茶碗。“东边癸字架最底下那一层,压着些前朝的老黄历,积灰三尺厚了!庞侍郎那边催得紧,说是什么‘前朝营造规制考’要用,你手脚麻利点,赶紧给清理出来,造册登记!”老吏不耐烦地用脚尖踢了踢脚边一个空着的木条箱。
“是,是,小的这就去。”荀彧连忙躬身应道,声音带着刻意的谦卑和一丝紧张。他拖着那个沉重的木条箱,走向档房最深处、光线最黯淡的角落。
那位老吏在离开的时候,踹箱子的那只脚顺道踹了荀彧一脚,把荀彧踹了个趔趄。然后那人走的时候嘴里嘟囔着什么,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癸字架。最底层。前朝的老黄历。
灰尘呛得他忍不住低咳了几声。他蹲下身,开始吃力地将那些几乎被遗忘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卷宗一摞一摞搬出来。动作缓慢而认真,仿佛真的只是在完成一件枯燥的清理任务。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粗糙的卷宗外壳,心神却高度凝聚,如同潜伏在暗影中的猎豹,等待着一闪而过的契机。
角落里光线极暗,长明灯的光晕几乎无法触及。就在他搬开一摞压得特别紧实的卷宗时,指尖似乎触碰到了木架背板上一处极其细微的异样凸起。极其轻微,若非他心神专注,触感敏锐,几乎会以为是木头本身的疤结。
荀彧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继续搬动卷宗,发出更大的声响,嘴里还嘟囔着:“这灰…咳咳…可真够厚的…” 直到将搬出的卷宗都堆进木箱,他才借着弯腰整理箱内卷宗的掩护,极其隐蔽地侧过身,借着搬运卷宗时身体移动带来的微弱光线变化,看向那处凸起。
是木架背板上一块极其隐蔽的、颜色与周围几乎融为一体的活动木板。若非那一点细微的凸起,根本无从发现。他屏住呼吸,用指甲在边缘极其小心地撬动。木板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浅浅的、仅能容纳一个小册子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本薄薄的、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硬皮册子。
荀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地将册子抽出,塞进自己宽大的袖袋深处,然后将那块活动木板严丝合缝地推回原位,再随手拿起两份无关紧要的旧卷宗盖在那处位置。整个过程快如鬼魅,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