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风已经停了,外面的月华洒下清冷的光,时间已来到十月,京城里处处透出了冬季的影子。
陈承安就在外面的亭子里独自看着月光,亭子里还有一盏灯,豆大的灯火在琉璃罩里并不摇曳,透出一线温暖的烛光。
陆鸿渐在亭子外站定,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灌入他衰老的肺腑,让他的精神略微一震。他再次抬手,仔细地、几乎是固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早已辨不出颜色的破袄衣襟,又用力抚平袖口几道深刻的褶皱,仿佛要抹去所有不堪的痕迹。做完这一切,静静地等待,等着这位年轻的东家开口。
南越被灭国已经有一年时间,这一年里他基本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原本这位大儒就是醉心山水一心摆弄茶道的一个人,只不过这位大儒对于治国这方面有一些特殊的见解,在他的治理之下,南越原本孱弱的国力慢慢强盛,说国泰民安也不为过。
可惜南越之所以破灭,其究极原因还在于南越的皇室,自己把自己的国家玩没了。
可惜,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这位大儒此刻是一个奴隶,一个下人,一个为了苟活而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的人。
陈承安正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一本账簿,眉头微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神识强大,早就发现了亭子外面立着的老者,他抬起头,望向那边有些无措的陆鸿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审视。
对于儒学,陈承安不排斥,泱泱大国儒道盛行数千年,虽然褒贬不一,但儒学的独到之处并不是他一个后人可以评判的。而无论任何学问,只是学问,传承学问之人才是重要的。
陆鸿渐没有看他,目光低垂,径直走到房间中央,那昏黄灯光的正下方。然后,他缓缓地、无比沉重地屈下双膝,枯瘦的身体像一座被岁月侵蚀殆尽的石塔,轰然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并没有传来,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将陆鸿渐的身体拖住,那股力量慢慢地将陆建宏的身体扶起。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再次伏下身去,嶙峋的肩背在破袄下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公子……”他再抬起头时,声音像是被砂砾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浑浊的老泪终于无法抑制,沿着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汹涌而下,瞬间便浸湿了花白的胡须和前襟,“老朽残躯,早已是风中败絮,沟渠腐草,不值一提!今日厚颜至此,只求公子……只求公子垂怜,给那孩子一条生路!”他泣不成声,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碎的呜咽,那长久压抑的绝望和恐惧如同开闸的洪水,彻底冲垮了白日里勉力维持的平静。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那双枯枝般的手撑住地面,让自己勉强直起一点上身,以便能看清灯下陈承安的脸。他颤抖地抬起手,指向门外阿卯熟睡的方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血肉:“稚子……稚子何辜啊!他……他才三岁零四个月……他……他叫阿卯……他爹娘……”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哽咽彻底堵死,只剩下绝望的嘶气和身体无法控制的战栗。他像一尊瞬间被抽走所有支撑的泥塑,整个身体再次向前匍匐下去,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遍又一遍,仿佛只有这卑微到尘埃里的叩首,才能换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那悲怆到极致的哀鸣,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反复割锯着寂静的空气。陈承安沉默地坐在月华里,账簿摊在面前,手指却早已停止了敲击。摇曳的烛火此刻在月光下实际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此刻的陈大少内心很是复杂。
此刻的陈承安走神了,陆鸿渐这位老人对着陈承安苦苦哀求,他以为陈承安是瞧着自己爷孙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是丝毫无用的,而且眼前之人甚是年轻,怕是哪家的公子哥儿。而此刻他所在的院子他也不清楚这里是何处,当时被陈一从牙行买来,他们便被黑色袋子蒙住脑袋带到了这里。
这也是牙行的另一个规矩,虽然没什么用。
陈承安正在神游天外,他其实是在思考着帝辛借钱的事情,不过思绪万千难以集中。即便是修士,面对自己和纷繁复杂的人间万象,也是与常人无异的。
所以很多修士都是在深山中静修。
陈承安脑海里一忽想起白日里看见的牲口市场的场景,一忽想起北关战场上的厮杀,抛洒的鲜血和飞出去的残肢断臂。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陈大少默默地想着,最后随着视线移动,终于看到还在那里哀求的这位曾经的大儒。
此刻陈承安眼神飘忽,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有那紧抿的唇线,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老人再次跪倒额头撞击地砖的闷响,和他喉咙里压抑不住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陈承安终于动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绕过桌案,一步步走到那伏地叩首、形销骨立的老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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