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杂着药香与艾草味的浓郁白烟升起,她将香炉置于井口上风处,任由那安神的烟气如游龙般盘旋着沉入井下。
说来也怪,随着烟气不断渗入,井中那令人心神欲裂的嘈杂声响竟渐渐平息,八盏油灯的紫芒也缓缓褪去,恢复了正常的橘黄色。
天亮后,陆九、白桃和心有余悸的周砚聚在一起。
三人都意识到,绝不能再任由这口井自行“吐声”,那无序的唤醒只会招来混乱与疯狂。
他们必须建立一套可以精准控制的唤醒机制。
白桃沉思一夜,设计出了一套“血引法”。
她取来八张坚韧的桑皮纸,分别对应八卦方位,将筛选出的、已有后人诵读过的姓名工整地书写其上。
关键在于,每一张纸的纸角,都必须蘸上那位诵读此名的后人的指尖之血,作为独一无二的“信标”。
首次试验,他们选择了坤位,上面书写的名字是“梅氏春娥”。
这是陆九记忆中小梅的母亲,也是此次诵读名单中,由小梅的远方侄孙反复念诵的名字。
陆九亲自将那滴血蘸在纸角,然后将桑皮纸投入井中。
纸片轻飘飘地落下,在黑暗中仿佛过了许久。
当它下坠至约十三丈深处时,仿佛触碰到了一层无形的薄膜,微微一顿。
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清晰、温婉,带着一丝战时特有坚毅的女声,从井底的陶瓮阵列中传了出来,回荡在井壁之间:“我是春娥……我没改姓。”
短短一句话,却如重锤般敲在陆九心上。
他的眼眶骤然滚烫,这声音,这语气,与他记忆中小梅母亲在战时秘密联络站报备自己身份时一模一样!
他瞬间明白了,这些声音并非冰冷的记录,也不是单纯的鬼魂回响,而是凭借着生者的思念与记忆,被一丝一缕地从遗忘的深渊中“唤”回来的存在。
记得你的人越多,思念越深,你的“声音”便越完整。
试验大获成功,接下来的唤醒进行得异常顺利。
一个又一个名字被投入,一个又一个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作为回应,仿佛一场跨越生死的点名。
直到最后一张纸。
白桃停顿了良久,没有去拿早已备好的桑皮纸。
她沉默地撕下自己素色衣衫的一角,布料粗糙,却被她捏得极紧。
她再次取出那根刺破过自己手指的毫针,这一次,却不是刺向指尖,而是决然地刺入了自己的掌心。
鲜血涌出,她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在那块布料上一笔一划,缓缓写下了三个字——陆怀安。
她松开手,那块承载着她掌心血的布片,如一只疲惫的蝴蝶,向着深不见底的井中飘坠而去。
井底久久无声。
周砚面露失望,陆九也攥紧了拳,心沉到了谷底。
或许,这个名字的禁忌太深,又或者,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个“记得”他的人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失败了的刹那,井底最深处,那个一直以来毫无动静、被无数陶瓮拱卫在中央的巨大铁匣,竟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一道缝隙缓缓开启。
没有成年男子的声音传出,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轻、却石破天惊的婴儿啼哭。
那哭声纯粹而洪亮,带着初生的力量,它的每一次搏动,都与白桃曾在铜镜中看到的那团“拳握光点”的闪烁频率,完美同步。
“噗通”一声,陆九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地,这个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弯曲脊梁的铁血老人,此刻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远处,哥特式钟楼的剪影在夜幕下肃穆挺立。
那扇曾映出过“壬午训丙三”的彩绘玻璃窗,其上的一道微小裂缝,在此刻悄然再闪,仿佛回应了一声迟到了整整三十年的“到”。
井口重归死寂,仿佛刚才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啼哭,以及那七十年不灭的幽光,都只是这场磅礴夜雨中的一场幻梦。
然而,那枚开启的铁匣,却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证明着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地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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