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捏着信封的指尖微微发颤,父亲的钢笔字在火柴光里泛着冷硬的棱角。若汝至此,乾卦将合,然宝藏未显,因国魂未定。最后一句的字末尾带了个急收的笔锋,像他当年在药柜前写药方时,突然听见院外有日军卡车轰鸣的动静。
桃姐手在抖。小梅的额头蹭着她锁骨,温热的呼吸透过粗布衫渗进来,是不是信里写了不好的事?
白桃把信往颈间玉牌里塞时,二字硌得胸口生疼。
她望着佛像眼睛里的月光——那对石眼从前总让她想起药王宗祠堂里的老祖宗画像,此刻却像突然有了生气,直直望向南边的洛阳城。
那里的火光比三天前更盛了,松本联队的探照灯划破夜空,照得城墙上的弹孔都泛着冷光。
我们该回去了。陆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石粉的簌簌声。
他方才爬到佛像头顶查看机关,玄色大衣肩头沾着星点白灰,在月光下像落了层薄霜。
白桃知道他说的是回城外破庙,但松本的巡逻队这两日查得极严,昨夜他们藏的玉米垛子都被刺刀挑开了。
可她望着城墙上那株从弹孔里钻出来的野菊——明知道秋天早过了,那花却还倔强地开着,黄得刺目——突然就想起父亲被抓走前那晚。
他坐在药堂里磨银针,说真正的宝藏从来不在地底下,当时她只当是老派人的迂腐话,此刻却像被人用银针挑开了穴道。
白桃转身时,玉牌撞在锁骨上发出轻响,我们要让他们找到这里。
陆九的眉峰动了动,月光在他眼尾的伤疤上扫过。
那道疤是上个月在郑州替她挡刺刀留下的,当时他易容成卖糖葫芦的老头,血把山楂串都染红了。
此刻他盯着她颈间的玉牌,忽然笑了,嘴角的弧度比平时更利:要让他们听见雷声,再把这雷声变成丧钟。
小梅拽了拽她的衣袖,发辫上的蓝布蝴蝶结被夜风吹得晃:桃姐说的雷声,是佛像肚子里那个嗡嗡声吗?
白桃蹲下来,替她理了理被山风刮乱的额发。
小梅是白芷师姐的遗孤,半年前在南京城破时被她们救出来,那时她缩在染血的药箱里,怀里还抱着半本《汤头歌诀》。
此刻她眼里的光比任何藏宝图都亮,白桃伸手碰了碰她冻红的鼻尖:等天亮了,我们去洛阳城。
陆九从怀里摸出块油布包着的地图,展开时发出窸窣的响:信里还写了风起西北,剑藏玄门。
我查过洛阳旧志,西北方有座玉清观,唐时皇家道观,安史之乱后就废了。他指尖点在地图上,墨色的玉清观三个字被他指甲压出个浅痕,乾为西北,看来要去那。
天刚擦亮,三人就混在进城的菜贩子里。
陆九易容成个五十来岁的药材贩子,眼角贴了块胎痣,挑着的竹筐里装着半筐晒干的陈皮,最上面盖了两株品相极好的野山参——那是白桃从药囊里翻出来的,说是做戏要做足。
白桃和小梅扮作丫鬟,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衫子,小梅套着她改短的蓝布裙,两人都系着靛青围裙,袖口沾着假装剥蒜留下的汁液。
路过西城门时,日军哨兵用刺刀挑起竹筐,野山参滚出来,陆九立刻弯腰去捡,操着带河南口音的官话赔笑:太君,这是要送药行的货......刺刀尖抵在他后颈,白桃感觉自己心跳得耳膜发疼,直到哨兵用刀尖戳了戳山参,嫌恶地甩了甩手:
进了城,转过两条街就是同德堂中药铺。
白桃闻着飘出来的当归味,脚步顿了顿——她十二岁时随父亲来洛阳义诊,就是在这家药铺抓的药。
柜台后站着个戴老花镜的老头,正在称黄芪,看见她时手一抖,秤砣地砸在案上。
白姑娘?老头眯着眼睛,您父亲白先生当年......
白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余光瞥见街角有两个日军宪兵走过。
她凑到柜台前,压低声音:《青囊经》里风雷之动怎么解?
老头的手指在柜台下敲了三下——那是药王宗的暗号。
他从药斗里抓了把艾叶,在掌心搓碎,碎末簌簌落在案上:乾卦属金,金气震,其声如裂帛。他指腹抹过碎叶,画出个乾卦符号,白先生上月托人带信来,说风雷起时,当闻刀鸣
离开药铺时,小梅扯了扯她的围裙:桃姐,那爷爷的手在抖。
他儿子去年被日军抓去修炮楼,没回来。白桃摸了摸小梅的头,所以他的抖,不是害怕。
玉清观在洛阳西北的土坡上,断瓦残垣间长着半人高的野蒿。
陆九用匕首挑开挡门的荆棘,门楣上玉清观三个字的漆早就剥落了,只剩些暗红的痕迹。
大殿中央立着尊铜制八卦盘,有半人高,表面结着绿锈,唯独乾位——西北方那个卦位——亮得能照见人影,像被人日日擦拭。
白桃摸出银针,轻轻敲了敲乾位。
金属嗡鸣混着穿堂风,真像刀刃出鞘的清响。这不是装饰。她指尖沿着卦纹游走,锈迹里露出些细槽,是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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