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的日子到了。没有鲜花,没有簇拥的亲友。我像一个从漫长战争中独自归来的伤兵,带着满身的疲惫和看不见的伤痕。
父母来接我,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藏的痛苦。他们绝口不提山庄,不提陈屿,只是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公寓,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尘埃味道,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疏离感。这里,没有暴风雪,没有监控,没有血腥味…却也没有了曾经的“懒散”和安全感。
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残留着被窥视的阴影。
生活,以一种缓慢而笨拙的方式重启。定期去看心理医生,在引导下艰难地梳理那些噩梦般的记忆碎片。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工作,注意力却难以集中,手腕的疼痛时时提醒着过去的伤痛。
朋友们的关心带着刻意的回避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新闻的热度早已过去,陈屿的名字偶尔在法制栏目被提及,也只是一个符号化的、被定罪的恶魔。
我努力地“正常”着。吃饭,睡觉,工作,复健。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个“我”已经被永远留在了云栖山庄的风雪里。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披着旧日皮囊,内里却布满裂痕和阴影的空壳。
手腕上的淤痕在慢慢变淡,那道阴影似乎也随之隐匿,但只要身处黑暗或情绪低谷,它就会悄然浮现,如同一个无声的提醒。
几个月后,一个阴冷的傍晚。我处理完一些陈屿名下遗留的、与我相关的法律琐事(作为“推定死亡”前的伴侣,过程复杂而令人作呕),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飘起了细密的冬雨,冰冷地打在脸上。街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晕开,行人匆匆。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一阵熟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袭来!不是来自雨,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仿佛一瞬间又被拉回了那个风雪肆虐的山庄!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惊恐地环顾四周!行人依旧匆匆,车辆驶过溅起水花,一切如常。
是幻觉?又是该死的PTSD发作?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公园深处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吸引。树下没有长椅,只有一片湿漉漉的空地。就在那片空地的中央,在昏黄路灯和细密雨丝交织的光影里…
站着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长发披散,看不清面容。裙摆在无形的气流中微微飘动。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面向着我所在的街道方向。
苏晚晴?!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瞬间攫住了我!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那身影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几秒钟后,一阵更强烈的、裹挟着雨丝的冷风吹过公园。
那白色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变得稀薄、透明…然后,彻底消散在冰冷的夜雨和昏黄的光晕里,无影无踪。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感,还残留在我的皮肤上,久久不散。
是幻觉吗?还是…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执念,在彻底消散前,来看这人间最后一眼?又或者…是那道手腕上的阴影,在阴雨天气引动了残留的感应?
我不知道。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滚落脸颊。不是为了恐惧,而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却以最惨烈方式与我命运交织的女孩,为了所有被陈屿和他家族扭曲欲望吞噬的生命,也为了我自己…这被永远改变的人生。
我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指尖触碰到左手腕。淤痕已经很淡了,几乎看不见。在路灯的光线下,皮肤光滑,没有任何阴影的痕迹。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裹紧了外套,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踉跄,却无比坚定。
推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父母担忧的目光迎了上来。
“怎么淋湿了?快擦擦。”母亲递来干毛巾。
“没事,雨不大。”我接过毛巾,勉强笑了笑。
坐在熟悉的沙发上,捧着父亲递来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腕。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那片皮肤光洁如初,只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淡淡的色素沉淀,像一块极淡的胎记。
我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里。
没有冰冷。没有异样。只有皮肤温暖的触感。
窗外,冬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玻璃。
风雪已息。
恶魔已坠。
怨灵已散。
真相已定。
生活,如同这连绵的冬雨,带着挥之不去的湿冷和阴郁,缓慢地向前流淌。手腕上那点极淡的痕迹,是那场风暴留给我的唯一可视的伤疤,也是通往那段黑暗记忆的唯一钥匙。它或许会随着岁月越来越淡,直至肉眼难辨。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如同那碎裂的黑曜石逸散的最后一丝黑气,如同镜中苏晚晴消散前那悲悯的一瞥,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液,成为了我灵魂底色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它不再带来刺骨的恐惧,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清醒。
活着,就是带着这余烬般的阴影,在这并非全然光明的世界里,继续走下去。
我端起茶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窗玻璃上,雨水蜿蜒流下,映照着屋内温暖的灯火,和灯火下,我那平静却不再天真的脸庞。
(全文完)
[彩蛋]
一年后,初雪夜。林宴整理旧物,指尖划过书架上蒙尘的艺术画册。一本厚重书籍意外滑落,摊开在地。泛黄纸页间,滑出一张从未见过的老照片:年幼的陈屿站在阴郁的古宅前,手腕赫然戴着一串纯黑曜石手串。照片背面,一行褪色小字:
“永恒之种,血脉相承。待汝觉醒,祭坛重临。——父”
窗缝渗入的冷风拂过手腕淡痕,一丝熟悉的、针尖般的寒意骤然刺入骨髓。林宴猛地抬头,窗外漫天飞雪中,古宅的轮廓在对面高楼霓虹的反射下,于玻璃上投下一瞬扭曲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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