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部落篝火摇曳时,六岁的禹总是躲在阴影里。
额头上暗淡的青色纹路,如一道枷锁封印他卑微的天赋。
族中少年炼血时筋骨齐鸣,他却连一丝热流都难以牵引。
大祭司叹息,父母沉默,唯有石屋角落的残破青铜碎片时隐时现幽光。
直到祭祖大典,他指尖无意触碰染血的远古图腾柱——
沉寂的青色蛮纹骤然滚烫,裂纹中炸出刺目的七彩!
大荒深处,落日最后一点余晖被连绵的千仞黑山彻底吞没。
阴冷、蛮荒的山风卷过光秃秃的裂谷石坪,呜咽着撞在歪歪扭扭的木屋与石墙上,钻入每一道缝隙。这风能穿透兽皮袄子,刺进骨头缝里。
只有峡谷中央那堆冲天篝火燃烧时,整个青石部落才显得有了几丝温度。粗壮的赤桐木劈啪炸裂,火星子溅起又迅速被黑暗吞没,映照着一张张饱经风霜又被烟熏火燎得黧黑的脸膛。
族人粗糙而快活的谈笑,掺在野兽油脂滴落火堆的嗤嗤声里,混成了这片贫瘠土地上最实在的安稳。这是大荒深处苦熬过一天的证明,篝火的暖与夜风的凉纠缠撕扯着每一寸土地。
离那片光和热度稍远些,靠近峡谷陡峭的岩壁背风处,一块半埋在地里的冰冷青石上,蜷着一个小小的人影。那是六岁的禹。风吹拂篝火的摇曳暖光边缘偶尔扫到他,却丝毫无法融化那股沉寂的气息。
他与那块青石近乎融为一体。薄薄的旧麻布裹着瘦小的身体,裸露在外的手肘和膝盖骨节有些分明得扎眼,带着灰扑扑的尘土。篝火的光明与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划出清晰的分界。
禹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跳跃的火焰,眼睛却空洞地映不出光。火堆旁,比他稍大或同龄的孩子正兴奋地围着一尊佝偻却精悍的身影。
“喝!”
一声短促的爆喝在夜风里格外清晰,那是族长的孙子,七岁的石勇。他双足开立,腰身一沉,猛地吸气,稚嫩的脸上竟绷出一股悍然的气势。他双手紧握,臂膀上薄薄的肌肉瞬间贲起,皮肤底下,一条微弱的赤色线纹骤然亮起,从额头一直延伸到他裸露的脖颈上方。
一股明显的热流混杂着力量的气息,以石勇为中心,极其短暂地扰动了周遭冰冷的空气。引得其他少年一片惊叹低呼,连一旁烤肉的几个赤膊大汉也含笑点了点头。
禹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那里的皮肤微微粗糙,一道极其淡薄、边缘模糊的黯淡青色纹路蜿蜒在眉心上方的正中央。它很淡,像是被风吹雨打许久后褪色的劣质颜料涂抹上去的。
篝火的热浪被阻隔,此刻只有指腹下这冰凉微凸的纹路是真实的——这道“青纹”。
青为末色。
在大荒蛮民眼中,额头觉醒的蛮纹颜色是血脉天赋的烙铁,更是此生难以逾越的天堑。赤橙紫黄绿蓝青,青纹最劣。
石勇收回架势,微喘着气,故意朝禹缩着的角落瞥了一眼,毫不掩饰声音里的嘲弄:“看见没?赤纹血脉引动气血,才是真正的根基!连石墩子这种笨疙瘩……”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旁边一个敦实憨厚、额头同样带着暗淡青纹的男孩,“……练了三晚都能感觉到一丝热了!禹,你呢?”
那叫石墩子的男孩缩着脖子,笨拙地伸手挠头,避开禹这边,嘴唇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低头看自己脚尖。
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瞬。捂在额头的手指收得更紧,指尖抠得皮肉有些发白。他没有去看火堆边那些刺人的目光,视线低垂,只死死盯着青石脚下几丛在夜风里瑟瑟发抖的枯草根。一种火烧火燎的羞愧感从脚底板窜上来,直顶到喉咙口,噎得他喘不过气。
火堆旁族长的笑声像带刺的鞭子抽在他背上。他记得几天前石墩子在自家门前那低矮的石坪上咬牙苦练“炼血引气”的样子。那笨拙又固执的背影一次次摔倒又爬起来,笨拙却坚韧。而他呢?
每一次凝聚心神,费力地试图引导那散在皮肉下、被大祭司称为“气血之力”的东西,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重的冰冷死寂,仿佛他体内封存着一片冻土深渊,根本没什么气,更遑论“引”动丝毫暖流。骨头不鸣,气血不沸。
“走!明天还要去后山挖草根果腹,都早点滚回窝里去,别在这围着火堆空耗力气!”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石勇的讥诮。那是负责教授孩童们最粗浅引气法门的长老岩虎。他身材魁梧如一头真正的蛮熊,额头的深绿色蛮纹如树藤虬结蔓延至太阳穴。他大步流星走过来,蒲扇般的黑糙大手不耐烦地挥赶着。
他眼神扫过篝火下的小子们,只在石勇赤红的额纹上略作停留,稍加赞许地点了点头。目光掠过角落阴影里的禹时,仅仅是一瞥。
但那眼神里没有不屑,也没有刻意的嘲讽。那是彻底的漠然。
如同驱赶一只不值得他多看一眼的无足轻重的虫豸。
这份彻底的漠视,比任何讥笑都更冷硬,更沉。它像无形的冰棱锥在禹的心口。他没有勇气抬头,更不敢看父亲石林所在的方向。但无需看也能想到——父亲那张被生活压得早早刻上深纹的脸上此刻定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像背后冰冷漆黑的岩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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