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晦的军靴被摆在证物台上时,林殊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在橡胶鞋底顿了顿。那是双磨损严重的陆战靴,靴纹里嵌着的泥土结成了硬块,像一块块深色的痂,死死扒在沟壑纵横的纹路里,仿佛不愿被剥离。她取来一支细长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挑出鞋尖凹槽里的一小块泥粒——那泥块硬得像石头,探针尖端碰到时发出轻微的“咔”声,像是在抗拒被触碰。
将泥粒放在载玻片上,显微镜的光圈落下,林殊调大焦距。屏幕上,石英砂的棱角锋利如刀,黑色腐殖质的纹理盘绕如蛇,甚至混在其中的三叶草种子,种皮上的纹路都清晰得像幅微缩地图。她指尖轻点屏幕,将图像放大到极致:“这里有白色结晶。”
旁边的技术员凑近看了眼,立刻调出另一份报告:“和林雾失踪前那双登山靴上的泥土,成分完全对得上。”他将两份检测报告并排放好,数据栏里的硅、铝、锰含量几乎重叠,“尤其是这种含锰量极高的石英砂,全市只有无面组织那个废弃矿洞才有。上周搜查矿洞时,我们在岩壁上也发现了同款结晶。”
林殊没说话,俯身凑近军靴。靴跟的磨损处还沾着几根暗红色的纤维,她用镊子轻轻夹起,对着头顶的无影灯看了看——纤维的纹理粗糙而坚韧,是林雾最喜欢的那款冲锋衣的材质。记忆突然像受潮的纸页般簌簌展开:去年深秋,林雾就是穿着这件冲锋衣,站在训练场的夕阳里,笑着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咱们去爬野山”,衣角扫过她手背时,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像极了此刻灯光落在纤维上的温度。
“林姐?”技术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要不要直接送检纤维成分?”
“先做泥土的同位素检测。”林殊放下镊子,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普通成分对得上还不够。”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外,沈如晦看着里面的林殊,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泛白。那双军靴陪他在边境站过三年岗,靴底的每一道纹路里,都该嵌着戈壁的黄沙、雪原的冰晶,而非这种带着腐臭的矿洞泥土。他喉结滚动着,对身旁的队长重复道:“我上周根本没去过矿洞。”
队长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杯冷水:“可证据不会说谎。林雾失踪前最后出现在矿洞附近,现在你的靴子沾着同款泥土,还带着她衣服的纤维……”
“那是栽赃。”沈如晦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林雾的冲锋衣上个月就送洗了,怎么可能有纤维粘在我靴底?”
玻璃内侧,林殊仿佛听到了他的话,突然直起身,目光穿过玻璃撞上他的。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质疑,只有一种冷静的审视——就像她在解剖台上区分标本的真伪时,既不会怜悯腐坏的组织,也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异常的细胞。沈如晦读懂了那眼神里的潜台词:我在找真相,不管它最终指向谁。
林殊低头记录时,笔尖在报告上划过,留下的字迹锋利如刀。沈如晦看着她的侧脸,玻璃上的倒影将她的轮廓拉得很长,忽然想起林雾曾坐在他对面,一边擦着登山靴一边笑着说:“我姐看证据的眼神,比手术刀还准,想骗她,门儿都没有。”那时林雾的指尖沾着鞋油,蹭到他手背上,留下一块黑色的印子,像个调皮的标点。
此刻,证物台的灯光反射在玻璃上,晃得人眼睛发酸。沈如晦看着林殊将泥土样本封装进证物袋,标签上的字迹工整得没有一丝倾斜——那是她的习惯,对待任何证据都像对待手术台上的器官,容不得半点偏差。他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只能将那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的焦灼。
“送去同位素实验室,”林殊将载玻片递给技术员,“重点检测铯-137的含量。无面组织在矿洞埋过一批工业废料,泥土里会有独特的同位素标记。”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沈如晦的靴子沾的是‘新泥’,那就另当别论。”
“新泥?”技术员愣了一下。
“矿洞坍塌后,表层泥土会和雨水混合形成次生土壤,同位素比值会发生变化。”林殊的目光再次落在玻璃外的沈如晦身上,这一次,那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在说:别急,等结果出来,真相会自己站出来。
沈如晦攥着空水杯的手缓缓松开,指节的白痕慢慢褪去。他看着林殊将那几根暗红色纤维小心地放进证物袋,动作轻柔得像在拾起易碎的星火。那一刻,他突然愿意相信林雾的话了。或许,在所有看似铁证如山的线索背后,总有双眼睛在冷静地剥离谎言,就像当年林雾总说的:“我姐认证据,但她更认人。”
证物台的灯光映在林殊的白手套上,泛着冷光。她在报告上写下“待同位素检测”几个字,笔尖停顿的瞬间,仿佛有细碎的尘埃落在纸页上,像极了林雾失踪那天,矿洞口飞扬的尘土——看似杂乱无章,却总能在显微镜下,显露出被掩盖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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