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岁晚抱着沉甸甸的木匣穿过晨雾。银锭在匣中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特意绕到小厨房后门,把昨夜剩下的糖饼掰碎喂了看门的黄狗。
账房的青砖小院比昨日更安静。两个守门小太监垂手立在两侧,眼观鼻鼻观心。
她推开虚掩的木门,第一眼就看见李先生空着的工位。红木算盘散在青砖地上,珠子滚得到处都是,有颗还卡在了砖缝里。
赵先生从里间迎出来,手里捧着几本蓝皮账册。他指节用力到泛白,胡须微微发抖。
“格格安好。”他声音干涩,“李先生说老家有急事,天没亮就告假出府了。”
姜岁晚把木匣放在紫檀木桌上,打开匣盖。内务府印记的银锭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福晋允我重建账库,另购新式算具。”她拈起一锭银子,“这些该够置办三十套黄杨木算盘。”
孙先生从屏风后转出来,看见满地算珠倒抽口气。他蹲下身去捡,胖胖的身子显得很笨拙。
赵先生把蓝皮账册轻轻推到她面前:“按格格吩咐,老朽连夜整理了三年前的田庄账目。”
最上面那册的封皮已经磨损,边角用棉线重新缝过。姜岁晚翻开册页,霉味扑鼻而来。
“这里。”赵先生枯瘦的手指点在某一页。
纸页泛黄发脆,某处黏着深褐色的茶渍。污渍边缘模糊,隐约透出个“年”字水印,像是曾经被什么打湿过。
姜岁晚用指甲轻轻刮过茶渍。纸面粗糙,墨迹在污渍周围微微晕开。
“这是...”
“三年前各田庄的年贡记录。”赵先生声音压得更低,“老朽记得,那年直隶大旱,多数庄子都减了贡赋。”
她顺着名单往下看。有个叫“清水庄”的田庄,在普遍减赋的情况下,仍然缴纳了双倍粮食。经手人签名潦草,但能看出与年侧福晋书房里那幅字画的落款同出一辙。
孙先生终于捡完所有算珠,用衣襟兜着站起身:“李先生走得急,连最趁手的算盘都没带。”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很轻微,像野猫经过屋顶。
姜岁晚动作顿住。紧接着,远处响起两短一长的梆子声,那是苏培盛与她约定的暗号。
院门在这时轰然洞开。两个穿着兵部服饰的官差闯进来,腰刀撞在门框上哐当作响。
“哪位是账房李先生?”为首的高个官差环视屋内,“西直门守备的案子,要请他回去问话。”
赵先生手一抖,账册差点滑落。孙先生兜着的算珠又洒了一地,噼里啪啦滚得到处都是。
姜岁晚迅速合上账册,将银匣塞进赵先生怀中:“烦请老先生暂存。”
老账房下意识抱紧银匣,枯瘦的手指扣在匣盖边缘。
官差已经走到李先生空着的工位前,用刀鞘拨弄地上的算盘框架:“人呢?”
“告假回老家了。”姜岁晚上前半步,“两位大人有何凭证?”
矮个官差从怀中掏出令牌:“兵部缉查司。昨夜西直门守备暴毙,生前最后接触的人就是贵府账房李先生。”
赵先生抱着银匣后退,脊背抵在书架旁。孙先生蹲在地上不敢起身。
高个官差踢开脚边的算珠:“他老家在何处?”
“保定府。”姜岁晚答得很快,“具体州县要查档。”
两个官差交换眼神。矮个的突然指向赵先生怀中的银匣:“那是什么?”
“王府采买新算具的银两。”姜岁晚不动声色地挪步,挡在赵先生身前,“内务府登记在册的官银。”
官差眯起眼睛。这时苏培盛端着茶盘慢悠悠走进来,绛紫色太监服一丝不苟。
“二位大人辛苦。”老太监把茶盘放在桌上,“四爷刚吩咐,兵部若要问话,直接去前厅。十三爷备好了茶点等着。”
高个官差皱眉:“我们是来拿人的。”
“李账房不在府中。”苏培盛提起茶壶,热气氤氲上升,“不过十三爷说,他或许知道些守备大人与年府的往来。”
听到“年府”二字,两个官差同时变了脸色。
矮个官差收起令牌:“既然如此,劳烦公公带路。”
苏培盛朝姜岁晚微微颔首,领着官差出去了。脚步声渐远,赵先生终于松口气,银匣差点脱手。
孙先生瘫坐在地上,抹着额头的汗:“这可如何是好...”
姜岁晚捡起地上的蓝皮账册,轻轻抖落灰尘。茶渍覆盖的那页,“清水庄”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见。
“赵先生,烦您继续核对田庄账目。”她将账册放回桌上,“孙先生去库房领些新算盘,就说我要求的。”
两个老账房如蒙大赦,匆匆离去。
她独自留在账房,把李先生的工位仔细检查了一遍。抽屉里只有几支秃笔和半截墨锭,椅垫下压着张当票,当的是块怀表,日期是三天前。
苏培盛再次进来时,她正在看那张单票。
“十三爷把人打发走了。”老太监低声说,“兵部现在不敢动年府的人,只是做做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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