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的深秋吝啬起阳光,连绵的阴雨让湖光山色都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灰色。气温骤降,别墅里那座老式的壁炉便成了整个屋子最温暖的核心。火焰在炉膛里不知疲倦地跳跃着,发出轻微的哔剥声,将橘红色的暖光投射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也投射在相拥静坐的两人身上。
这是顾念“假期”的第三周。他与槐稚秀之间的关系,在那个秋日午后的亲吻之后,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亲密状态。他们像两只相互依偎取暖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收起自己身上最尖锐的部分,贪婪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槐稚秀没有再试图教他任何生存常识。她以一种艺术家的敏锐直觉,洞悉了他灵魂深处的荒芜。她知道一个能将自己伪装成顶级钢琴家潜入秘密基地的人,绝不可能对现代社会一无所知。他所缺失的,并非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技能”,而是能感受这个世界美好的“能力”。
她要教他的,是那些被他从人生中彻底剥离掉的,关于“生活”本身的学问。
比如,如何心安理得地“浪费”一个漫长的、下着雨的下午。
这天雨势很大,冰冷的雨点敲打着宽大的玻璃窗,织成一片朦胧的水幕,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幅流动的印象派画作。槐稚秀从储藏室里翻出了一台老旧的投影仪和一箱落满了灰尘的DVD影碟,兴致勃勃地宣布今晚是“电影之夜”。
顾念正坐在地毯上,借着壁炉的光,研究一份关于“组织”内部派系斗争的分析报告。听到她的提议,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电影。在他的认知体系里,这是一种高效的信息载体,是用来学习各国语言、模仿目标行为、分析地形地貌的“影像资料”。他看过上千部影像,解析过其中每一个镜头语言背后的战术价值,却从未真正地“看过”一部电影。他不知道“看”电影,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看过《天堂电影院》吗?”槐稚秀在一堆碟片里翻找着,献宝似的举起一盒,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妈妈以前最喜欢的一部电影。”
顾念看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点了点头。对他而言,影像资料的内容本身并不重要。
于是,槐稚秀开始兴致勃勃地布置他们的“私人影院”。她拉上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整个客厅都笼罩在一种与世隔绝的昏暗之中。她将巨大的白色幕布挂在墙上,又笨拙地摆弄着那台需要手动对焦的老式投影仪。顾念本想上前帮忙,却被她不由分说地按回了沙发上。
“不许动!”她用一种霸道的语气命令道,脸上却洋溢着孩子般的快乐,“今晚你只需要负责当一个观众。”
她又从厨房里抱来了一大堆零食。薯片、爆米花、巧克力,还有两罐冰镇的可乐。她将这些在顾念看来毫无营养价值,只会增加身体代谢负担的“垃圾食品”堆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然后像只快乐的小松鼠一样,蜷缩在顾念身边的沙发里,用一张柔软的羊毛毯将两人都盖住。
当投影仪的光束终于稳定下来,将泛着雪花点的龙标投射在幕布上时,顾念感觉到槐稚秀的头,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栀子花香和洗发水味道的清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能感觉到她发丝划过自己脖颈时那微痒的触感,也能感觉到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他的身体再次变得有些僵硬,那些被组织训练出来的,与人保持安全距离的本能,正在与一种全新的、渴望亲近的情感,进行着无声的博弈。
电影开始了。悠扬而伤感的配乐响起,将他们带入了那个充满了阳光、梦想与离别的,西西里的小镇。
顾念起初还在用他那属于杀手的职业习惯去分析。他分析画面的构图、镜头的运用、角色的行为逻辑,试图从中找出某种“规律”或“目的”。然而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所有的分析工具,在这部电影面前都失效了。
他看着小男孩多多对电影那纯粹的热爱,看着放映员阿尔弗雷多那睿智而深沉的父爱,看着那段青涩而遗憾的初恋。这些情感,对他而言是如此的陌生。在组织的教义里,这些都是“弱点”,是执行任务时必须被摒弃的“无用”之物。它们会让人变得软弱、犹豫,会成为致命的破绽。
可此刻,当他看着屏幕上的人们,因为这些“无用”的情感而欢笑、而哭泣、而拥抱、而离别时,他感觉到自己那颗早已被训练得如同磐石般坚硬的心,竟然被一点点地侵蚀、软化。他第一次意识到,或许,正是这些被他摒弃的“弱点”,才是构成一个“人”的,最核心的部分。
放到一半时,槐稚秀突然拿起一块巧克力,剥开锡箔糖纸,递到了他的嘴边。
“尝尝。”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像壁炉里跳动的火苗。
顾念本能地想拒绝。组织严禁他们摄入这种高糖高热量的“无用”食品,那会影响身体机能的稳定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