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博最终还是离开了。
他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深深的担忧,一步三回头地,消失在了被暮色渐渐吞噬的山路上。他无法理解槐柏韵的决定,这在他二十多年的安保生涯中,是前所未有的,近乎于自杀的疯狂举动。但他更明白,服从,是他的天职。
随着陈博的离开,听雨轩外的世界,仿佛彻底被隔绝了。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缓缓地覆盖了整座山峦。山间的温度骤然下降,风声穿过竹林,发出呜呜的,像是鬼魅低语般的声响。远处,偶尔会传来几声不知名夜行动物的啼叫,更给这孤绝的禅院,增添了几分森然与神秘。
听雨轩里,只点了几盏昏黄的油灯。灯光摇曳,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射在古朴的木墙上,微微晃动。
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诡异。
槐稚秀感到了害怕。不是因为山里的黑暗和怪声,而是因为这种……极致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安静。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身边父亲那沉稳的,却又似乎带着某种期待的呼吸声。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个站在廊下的男人。
顾念。
此刻,这座孤山上,所有的安全,所有的希望,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他依旧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背对着屋内的灯火,面向着屋外无尽的黑暗。他的身影,在摇曳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高大,却也格外孤单。仿佛他一个人,就扛起了整个世界的黑暗。
槐柏韵打破了沉默。
“李卫,”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今晚,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你不用守在外面,进来吧。这山里夜寒,淋了露水,容易生病。”
顾念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槐柏韵在邀请他,进入这间屋子。进入这个,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最脆弱,最毫无防备的私人空间。
这是最后的试探。
也是……一种近乎于赤裸的,将身家性命完全交付的……信任?
顾念想不明白。他那颗早已被阴谋和算计填满的大脑,无法理解槐柏韵这种行为背后的逻辑。这不符合任何理性的判断。
他没有动。
“进来吧,李卫先生。”槐稚秀也鼓起勇气,用一种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无比真诚的声音,附和道,“外面太冷了。”
她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地,挠在了顾念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
他迈开脚步,走进了那片温暖的灯光。随着他的进入,那股属于他身上的,冰冷的,带着一丝山间寒露气息的味道,也随之而来。他没有坐下,只是找了一个离门最近的角落,靠墙站着,与槐氏父女,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他既是守护者,又像是一个随时准备破门而出的,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槐柏韵看着他,眼神深邃。他从随身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精巧的,便携式的煮茶器,开始有条不紊地烧水、温杯、洗茶。他的动作,沉稳而优雅,仿佛他不是在煮茶,而是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
很快,一股清冽的茶香,便在寂静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是山里僧人自己种的野茶,叫‘洗心’。”槐柏韵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了桌子中央,然后看向顾念,“喝一杯吧,暖暖身子。”
顾念没有动。
在组织的训练里,有一条铁律:绝不接受任何任务目标提供的,未经检查的饮食。
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则。
“怎么,怕我下毒吗?”槐柏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自嘲地笑了笑。他端起那杯茶,自己先是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才又放回了桌上。
“这山上,除了我和秀秀,就只有你。我若毒死了你,谁来保护我们?我还没那么傻。”他的话,说得坦然而直接。
顾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看着桌上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又看了看槐柏韵那双坦荡得没有任何阴谋的眼睛。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端起了那杯茶。
茶水很烫,透过杯壁,传来一股灼人的温度。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用手捧着,感受着那股久违的暖意,从掌心,一点点地,蔓延至他冰冷的四肢百骸。
“李卫,”槐柏韵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悠远,“你相信……因果吗?”
顾念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不信佛。”他答道,声音干涩。
“我以前也不信。”槐柏韵看着窗外的黑暗,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顾念听,“直到二十年前,我失去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兄弟。我找遍了所有我能找的地方,动用了所有我能动用的力量,却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找不到。那时候,我才发现,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在巨大的,看不见的命运面前,我们都不过是……随波逐流的尘埃。”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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