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稚秀彻底懵了。
她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前一秒,这个男人还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用那几乎能将人撕碎的眼神和声音,让她坠入恐惧的冰窟。而下一秒,他的手,却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于虔诚的温柔,落在了她的头顶。
那只手,很大,很粗糙,掌心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凉的汗意。可触碰到她头发的瞬间,却又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件吹弹可破的琉璃制品,他生怕自己粗糙的指节会弄疼她。
他没有说话,只是就那样,轻轻地,带着一种笨拙而生硬的安抚意味,抚摸着她的头发。
槐稚秀那双蓄满了泪水的大眼睛,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那深邃的眼眸里,那股骇人的凶光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愧疚、疲惫,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痛楚。
那眼神,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疼。
原本的恐惧和委屈,在这突如其来,却又无比真诚的安抚下,瞬间烟消云散。她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地滑落下来。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涩而温暖的情绪。
顾念感觉到自己的手掌,被她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想收回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只能僵硬地,任由那只沾染过无数鲜血的手,停留在她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微微的颤抖,和那无声的,却足以将钢铁融化的泪水。
“对不起。”
终于,他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比承认失败,比面对死亡,还要艰难。这代表着一种情感上的示弱,一种对自我原则的背叛。
但他说出口了。
因为他知道,他刚刚用最锋利的方式,伤害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曾试图用画笔和善意,去描绘他世界色彩的人。
听到这句沙哑的道歉,槐稚秀哭得更凶了。她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因为抽噎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工具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哭声,和顾念僵硬的沉默。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染成了金色。这狭小的空间里,一边是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暗战,另一边,却是笨拙的道歉和无声的泪水。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诡异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近乎荒诞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张力。
顾念知道,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缓缓地,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和泪水的温度。
“画……裱好了。”他用一种极不自然的,生硬的语气,转移了话题,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溃不成军。“我该走了。”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开了工具室。他的背影,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狼狈的仓皇。
他需要立刻离开这里。他需要去找阿蝎。他需要去确认那个混蛋的死活,需要去处理掉所有的痕迹。他有一万件作为杀手应该去做的事情。
但他满脑子,却都是槐稚秀那张挂着泪痕,梨花带雨的脸。
他失败了。
他不仅在保护她的过程中,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情绪,甚至还反过来,深深地伤害了她。
他这把生了锈的刀,非但没能保护好那朵娇嫩的花,反而用自己满身的锈迹,将她纯白的花瓣,弄得一塌糊涂。
……
顾念冲出主宅,直奔地下管道维修间。
他必须在任何人发现之前,处理好阿蝎留下的烂摊子。
维修间的门虚掩着。顾念推开门,一股极淡的,类似于杏仁的苦味扑面而来。这是那神经毒气的衍生物在空气中分解后留下的味道。
阿蝎倒在地上,眼睛圆睁,脸上还残留着最后一刻的惊骇与不甘。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但尚未冰冷。
死了。
死在了他自己引以为傲的,最恶毒的武器之下。
顾念蹲下身,迅速地检查着阿蝎的尸体。他从阿蝎的身上,搜出了一部加密手机,一个伪造的身份证明,以及……一枚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黑曜石棋子。
他看着阿蝎这张在死亡面前显得无比脆弱的脸,心中却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
他赢了阿蝎,却输给了自己。
他为了保护槐稚秀,杀死了一个同类。这在组织的法则里,是不可饶恕的罪行。无论他的理由多么“正当”,无论阿蝎是否要将他一同清除,私自解决掉组织成员,都足以让他被列为最高级别的“叛徒”。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最初的动机,仅仅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他不能让自己的“猎物”,死在别人手里。
可现在,这个动机,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他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黑曜石棋子,又想起了刚刚槐稚秀温热的泪水。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一半的灵魂,还浸泡在组织那片冰冷的,只有生存与杀戮的黑暗沼泽里;而另一半,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缕不属于他的阳光,照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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