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玉槐居规律而安静的日常中流淌,像园中那条永不停歇的人工溪流,无声无息,却在不知不觉中冲刷和改变着沿途的一切。
对于顾念而言,成为“李卫”已经驾轻就熟。他像一枚精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嵌入了玉槐居这座庞大的安保机器中。他的沉默、专业和那份与生俱来的距离感,为他赢得了绝对的信任。陈博甚至开始让他负责一些更核心区域的定点守卫工作,比如主宅入口。
这让他有了更多近距离观察目标的机会。
然而,观察得越久,他心中那片坚冰上的裂痕,就越多。
组织档案里那个“为富不仁、手段狠辣”的槐柏韵,与他亲眼所见的,存在着巨大的偏差。
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天色灰蒙。槐柏韵要赶一个极早的航班,天还没亮便要出门。顾念当时正在主宅门口的廊柱下站岗,身姿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槐柏韵步履匆匆地走出大门,身后跟着提公文包的助理。他一边走一边接着电话,语气严肃,谈论着涉及数亿资金的并购案,眉宇间尽是上位者的威严与疲惫。
就在他快要上车时,主宅的门悄悄开了一条缝。槐稚秀穿着一身米色的居家服,睡眼惺忪地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一把伞。
“爸爸。”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正对着电话雷厉风行下达指令的槐柏韵,在听到这声呼唤的瞬间,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那种锐利和紧绷,如同被温水融化的冰雪,瞬间变得柔和。他立刻对电话那头说了一句“等一下”,然后转过身,快步走回女儿面前。
“怎么起来了?不再多睡会儿。”他的声音里,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一种深沉而温厚的慈爱。
“我听见楼下有动静,怕你忘了带东西。”槐稚秀将伞递给他,“外面下雨了,机场风大,你胃不好,别着凉。”
槐柏韵没有接伞,而是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理了理女儿因为睡觉而有些翘起的发丝,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愧疚。“傻丫头,福伯都准备好了。快回去睡吧,爸爸没事。”
“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发个消息。”槐稚秀仰着脸,她的眼眸在晨曦微光中,像两颗清澈的露珠。
“好。”槐柏韵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在女儿的脸上停留了足足几秒钟,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心里,以支撑接下来漫长而疲惫的行程。他这才接过伞,转身时的背影,似乎也卸下了几分沉重的铠甲。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分钟。
但这一分钟的画面,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顾念逻辑体系的某个节点。
情报有误。
作为一个以情报为生命的杀手,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了本能的警惕。组织的档案将槐柏韵描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资本家,但眼前的这一幕,却展现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深爱着女儿的父亲。这种矛盾,让任务的性质在他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模糊。
他依旧是“无”,是来执行命令的工具。但他开始意识到,这个命令的基础,可能建立在谎言之上。这并未让他产生同情,而是让他对任务本身,产生了一丝疑虑。
玉槐居的安保团队里,不止顾念一个“高手”。还有一个叫凌风的男人,比顾念早来一年,负责夜班的机动岗,为人孤僻,神出鬼没。他不像赵虎那样憨厚,也不像小王那样活络,他总是独来独往,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
所有人都觉得凌风不好相处,但顾念却能感觉到,他们是同类。只是凌风的身上,多了一丝属于江湖的烟火气,而他自己,则更像一块来自极地的寒冰。
一天深夜,两人在监控中心交接班时,难得地碰上了。
凌风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支烟,却没有抽,只是夹在指间,看着烟雾袅袅升起。他斜睨着正在查看交接日志的顾念,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李卫,你以前,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兵?”
顾念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不然呢?”
“你的身手,不像。”凌风吐出一口烟圈,“军队里出来的人,杀气重,但规矩也重。你的身上……规矩太少了,杀气却藏得太深。深得像一口井,平时看着平静,扔块石头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这种人,要么是怪物,要么……是和我一样,从阴沟里爬出来的。”
顾念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合上日志,转过身,第一次正视这个男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最好。”凌风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和玩味,“这玉槐居,看起来是个富丽堂皇的琉璃阁,其实就是个金丝笼。我们这些当保安的,就是笼子外面的锁。但有时候,锁,也会被人从里面打开。”
他说完,便将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转身离开了。
顾念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深邃。凌风的话,像一颗投入深井的石子,虽然没有声音,却激起了水面之下无声的涟漪。这个男人,是个变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