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轮值结束时,已是暮色四合。
顾念交还了通讯设备,在更衣室换回自己的便服。白天的喧嚣与热浪仿佛都被那道厚重的铁门隔绝在外,此刻的玉槐居,笼罩在一种宁静而华美的氛围中。晚风拂过,带来了草木与花朵混合的芬芳,远处主宅的窗户透出温暖的橘色灯光,像一颗颗饱满的琥珀,镶嵌在夜幕的丝绒上。
他走出大门,重新汇入城市的车水马龙。身后那座宛如世外桃源的庄园,与眼前霓虹闪烁的现代都市,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却又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的世界。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了很远的路,在几条不同线路的地铁间换乘,甩掉了可能存在的任何窥探——这是“组织”训练出的、早已深入骨髓的本能。即便他确定此次行动没有任何监管者,但谨慎,是这门生意里唯一的护身符。
他租住的公寓,位于临渊市一栋毫不起眼的老式居民楼里。房间不大,一室一厅,里面的陈设简单到了极点。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个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衣柜。墙壁是冰冷的白色,没有任何装饰。这里不像一个家,更像是一个临时的据点,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空壳。
顾念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因白天酷热而有些发胀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的一角,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街道。
脑海中,那个穿着天蓝色长裙的少女身影,与她低头呵护蝴蝶的温柔侧脸,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紧接着,是她画板上那片热烈而孤寂的向日葵。
这些画面,像一些不该出现的程序乱码,干扰着他冷静的思维。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将这些无用的信息清除出去。他的任务是“清除”,而不是“感受”。槐稚秀,代号“刻耳柏洛斯”的目标B,一个需要被抹杀的符号。她的性格,她的爱好,她的善良与否,都与任务无关。
可越是压抑,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
他伸出手,看着自己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这是一双杀人的手,能以最精准的角度和力量,切开喉咙,扭断脖颈。它存在的意义,就是高效地终结生命。
可今天,当他隔着二十米的距离,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用这双手终结那个少女生命的场景时,心中却第一次,有了一丝迟滞。
他走到桌前,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本老旧的,已经泛黄的笔记本和一支笔。他翻开本子,在空白的第一页上,写下了两个字。
顾念。
这是他为自己取的名字。他依稀记得,在被带走之前,在那段被贫穷和饥饿包裹的模糊记忆里,似乎有人用一种他已经记不清的方言,叫过他的名字。那发音,听起来像是……古蓝。
古蓝。
他已经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他的本名,甚至不确定那对送走他的男女是不是他的父母。但这个发音,连同那句“念儿,活下去”,是他与过去唯一的联系。
所以,他为自己取了“顾念”这个名字。顾念,顾念,既是“古蓝”的谐音,也像是一种自我告诫——顾惜每一个活下去的念头。
他,顾念,不是组织的“无”。“无”是工具,是代号,是冰冷的刀锋。而“顾念”,是他在这个空无一物的世界里,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属于“人”的证明。
而今天,槐稚秀那个不经意的举动,像一颗石子,投入了他名为“顾念”的,那潭死水般的心湖。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顾念完全融入了“李卫”这个角色。
他沉默寡言,专业可靠,对任何命令都执行得一丝不苟。他从不参与同事间的闲聊,休息时也只是一个人待在角落里擦拭他的作战靴。这种军人式的刻板和距离感,非但没有让他被孤立,反而赢得了陈博更多的信任,以及其他队员的敬畏。
那个活络的年轻人小王,曾试图拉他下班后一起去喝酒。
“卫哥,别整天绷着脸嘛,跟个活阎王似的。走,哥们儿带你去喝两杯,放松放松。”
顾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执勤期间,滴酒不沾。这是规矩。”
小王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走开了,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真没劲,比队长还像队长。”
顾念并不在乎这些。他像一台最高效的扫描仪,利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将玉槐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线路,每一个人的作息规律,都刻进了脑子里。
槐家的主人,槐柏韵,一周里只回来了两次。每一次都是深夜,乘着一辆黑色的防弹迈巴赫,在四名贴身保镖的簇拥下,面色阴沉地径直走进主宅,全程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他身上那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不加掩饰的冷酷,让顾念更加确信,这是一个双手沾满了肮脏交易的枭雄。这样的目标,清除起来,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而槐稚秀,则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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