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狩日的喧嚣随着夜幕降临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皇家猎场行宫内灯火通明的夜宴。大殿内暖意融融，酒香四溢，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宗室勋贵、文武重臣依序而坐，表面上一派和谐，底下却暗流涌动。
萧沐云缩在角落的席位上，面前摆着精致的菜肴，她却没什么胃口。她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她这里，带着审视和算计。七皇子赵昭华坐在上首，面带笑容，与左右谈笑风生，但眼神深处的那抹锐利，却逃不过萧沐云的感知。她知道，白天的试探只是开胃小菜，今晚的宴会才是正餐。
果然，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七皇子将酒杯轻轻一放，目光转向了下首的赵屹，笑容可掬地开口：“赵将军，今日狩猎，将士们辛苦了。如今寒冬已至，边关苦寒，朕…哦不，本王听闻，今年边军的御寒物资似乎还有些缺口？不知将军有何应对良策？”
他语气温和，问题却直指要害。大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许多目光都聚焦到赵屹身上。问题埋着钉子。不管赵屹怎么回答，后续七皇子一党便可依据他的方案暗中作梗。
赵屹神色不变，放下筷子，沉声道：“有劳殿下挂心。边军御寒之物，已按常例拨付。若遇极寒，自有应急章程。”回答略显保守。
七皇子眼底闪过一丝得意，显然早有准备，继续追问：“常例拨付怕是仅够日常。若遇大雪封路，粮草辎重延误数日，军中岂不生变？将军的应急章程，可否具体一说？也好让诸位安心。”这话将赵屹逼到了墙角，必须给出具体方案。
赵屹略一沉吟，他精通战阵厮杀，对后勤粮草的具体调度细节虽有关注，但并非事事亲力亲为，且深知度支司和沿途关卡常有掣肘。
大殿内气氛骤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屹身上，等待他的回答。就在这时，坐在不远处席位的顾知雪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仿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刻意看向任何人：
“北地苦寒，将士们着实不易。妾身倒是想起前些时日翻阅地方志，提及丰粮郡今岁仓廪充实，粮价平抑；又见工部旧档，似有提及陈棉库中积存一批棉絮虽品相稍次，御寒却足矣。若能善加调度，或可解一时之急……”她微微叹息一声，“只可惜山川阻隔，大雪封路时，纵有物资也难以输送。听闻古时商贾为避关税，曾开辟南山秘径，虽已废弃多年，但若遇紧急，稍加修缮或可通行？”
她的声音清雅温和，如同只是学者间的随感而发，却字字清晰，恰好传入赵屹耳中。这番话既提供了“丰粮郡”、“陈棉库”、“古商道”三个关键信息，又巧妙地将“如何用”的思考抛了出来，姿态却全然是无关朝政的学术探讨。
赵屹耳廓微动，脑中瞬间将这几个关键点串联起来！他立刻接口，声音沉稳有力：“顾小姐博闻强识，提醒了末将。正如小姐所言，丰粮郡存粮、工部陈棉、乃至南山古商道，皆可纳入应急之策……”
丰粮郡，那是南方一个产粮大郡，今年秋收确实丰饶，粮价偏低，地方官还曾上报粮仓积压。古商道，有一条废弃多年的古道，虽绕远，但若能紧急清理，或可避开主要雪阻路段。陈棉库，工部似乎确实有一批因存放日久、品相稍次而待处理的棉絮，用作应急御寒，绰绰有余！电光石火间，赵屹心中已有计较。
他再抬头时，目光沉稳，看向七皇子，声音洪亮了几分：“殿下所虑极是。关于应急之策，末将补充几点：其一，可紧急协调丰粮郡存粮，平价调运，以稳军心；其二，若官道受阻，可征发民夫，短期疏通南山古商道，以为备用；其三，工部陈棉库有存棉甚多，可暂借以应御寒之急。此三策并行，可保冬防无虞。”
他给出的方案具体、可行，顿时让七皇子后续刁难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殿内不少大臣纷纷点头，觉得赵屹思虑周全。七皇子脸色变了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军果然深谋远虑，本王佩服。”心中却惊疑不定，赵屹如何能瞬间想到这些细节？那个小丫鬟的话是巧合，还是……
宴席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赵屹看似平静，心中却波澜起伏。那几个关键词出现得太及时、太精准，绝非凡响。他不由得将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那一桌的顾知雪和她旁边那个看似懵懂的三郡主……还有她身边的丫鬟。
就在刚刚，她们这一桌，萧沐云面一派懵懂，然而手一抖，杯中的清水洒了些出来，溅湿了桌案。
“哎呀！”萧沐云低呼一声，显得有些慌乱。
坐在她身旁的顾知雪见状，温和地拿出自己的绢帕，一边帮她擦拭，一边柔声安抚：“沐云妹妹，无妨的。”
就在顾知雪靠近帮她擦拭水渍的瞬间，萧沐云抬起茫然的眼睛，看着顾知雪，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些许依赖和懵懂的语气，含糊地嘟囔着：“顾姐姐……手冷……要是衣服像……像陈棉库里的那么厚就好了……饭也不好吃，没有……没有丰粮郡的米香……路也好远，来的时候……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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