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天光惨白,透过糊着窗纸的木格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她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鼻尖萦绕着草药和灰尘混合的气息。
这不是裴府。
她动了动手指,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般疼,喉咙更是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醉仙楼外的风雪,裴玄度冰冷的眼神,那句“逢场作戏”,还有自己咳出的那抹刺目的红。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她喘不过气。她想坐起来,却猛地一阵眩晕,又跌回了床上。
“姑娘,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清辞转过头,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婆婆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关切。
“是……婆婆救了我吗?”清辞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老婆婆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叹了口气:“唉,昨天夜里我起夜,看见你倒在巷口的雪地里,浑身都冻僵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若再晚些发现,恐怕就……”
老婆婆没再说下去,但清辞明白她的意思。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曾经为裴玄度缝补浆洗,为他描眉研墨,如今却枯瘦冰凉,连端起一碗药的力气都没有。
“多谢婆婆。”清辞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谢啥,都是苦命人。”老婆婆拿起药碗,舀了一勺药汁,用嘴吹了吹,递到清辞嘴边,“快把药喝了吧,这是我托人从药铺抓的,能治风寒咳嗽。”
药很苦,苦得清辞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药汁顺着喉咙滑下去,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竟压过了心口的疼痛。
她想起从前,她偶感风寒,裴玄度会跑遍半个长安城为她买药,回来后笨拙地生火煎药,还会偷偷在药里加一勺蜜,笑着对她说:“清辞乖,喝了药病才好得快,不苦的。”
那时的药,好像真的不苦。
可现在,这碗没有加蜜的药,却苦到了她的五脏六腑里。
“姑娘,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吗?”老婆婆见她哭得伤心,忍不住问道,“昨天我把你救回来时,你身上的斗篷都被雪浸湿透了,怀里还紧紧攥着一支银簪子,看那样子,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银簪……
清辞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里空空如也。她心头一紧,挣扎着想要下床:“我的簪子呢?”
“在这儿呢。”老婆婆从床头拿起一支样式简单的银簪,递到她面前,“我看你攥得紧,就没敢弄丢,收起来了。”
那是裴玄度送她的第一份礼物。那时他刚从书铺抄完书回来,手里攥着这支银簪,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清辞,我现在没什么钱,只能买得起这个,等以后……”
等以后,他会送她更好的。
他总是说“等以后”,可他的“以后”里,从来没有她。
清辞接过那支银簪,簪子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一直凉到心底。她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簪尖几乎要嵌进肉里。
“婆婆,这里是……”清辞环顾四周,这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破桌,还有一个简陋的灶台,墙角堆着一些柴火,显然是寻常百姓的居所。
“这里是西市附近的贫民窟,老身姓王,大家都叫我王婆婆。”老婆婆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姑娘,你身子弱,还得再养几天。你放心,老身这儿虽然简陋,但一口吃的还是有的。”
清辞看着王婆婆布满皱纹的脸,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却又更加酸涩。如今肯给她一丝温暖的,竟然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婆婆,而那个曾许诺要护她一生的人,却将她弃之如敝履。
“婆婆,我不能再麻烦您了。”清辞咬了咬下唇,“我……我还有地方可去。”
其实她没有地方可去。沈家早已败落,老仆在送她出城后便不知所踪,裴府她是再也不会回去了。这长安城偌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她不能拖累王婆婆。她是罪臣之女,若是被人发现她与王婆婆在一起,恐怕会给老人家招来祸事。
王婆婆看穿了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手:“傻姑娘,说啥麻烦不麻烦的。老身无儿无女,一个人住着也冷清,你就留下来陪我做个伴吧。等你身子好了,再做打算也不迟。”
清辞的眼眶又红了。在这人情冷暖的长安城里,她本以为自己早已被世界抛弃,却没想到能得到这样一份善意。
她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滑落。
接下来的几日,清辞便在王婆婆家里住了下来。王婆婆靠给人缝补浆洗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十分清贫,但对清辞却照顾得无微不至。清辞身子稍稍好转后,便帮着王婆婆做些力所能及的活,洗衣、择菜,尽量减轻老人家的负担。
她很少再想起裴玄度,不是不想,而是不敢。那段记忆像是一道深刻的伤疤,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疼得她无法呼吸。她将那支银簪藏在了枕头下,像是藏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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