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雪一连下了三日,平康坊的巷陌被积雪填得满满当当,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是谁在暗处无声地啜泣。沈玉微跪在萧府门前的雪地里,直到那方绣着折颈红梅的手帕被冻成了冰坨,才被冻僵的指尖连累着,重重摔在地上。
她咳出来的那口血,在雪地里洇开一小片暗红,很快又被新落的雪覆盖,只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一道愈合不了的疤。
萧彻早已走进府中,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朱漆大门再次合上时,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是钝刀子割在沈玉微心上,一下又一下,慢得让人发疯。
侍卫看她实在可怜,终究没再驱赶,只是远远站着,眼神里的鄙夷淡了些,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可这怜悯比鄙夷更伤人,像是在提醒她,如今的她,连被憎恨的资格都没有,只剩下供人施舍同情的份。
她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跪了多久,直到双腿彻底失去知觉,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骨髓里钻,才被一个路过的老妇人扶了起来。
“姑娘,快起来吧,这雪能冻死人的。”老妇人是住在附近的孤孀,平日里靠替人浆洗过活,见过沈玉微几次,知道她是罪臣之女,却也没像旁人那样避之不及。
沈玉微被她半扶半搀地拖回那间漏风的破屋。屋子小得可怜,只有一张铺着稻草的硬板床,一张缺了腿的木桌,墙角堆着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老妇人给她端来一碗热米汤,看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叹了口气:“姑娘,萧将军如今是朝廷新贵,你……你就别再念想了。”
沈玉微捧着那碗米汤,指尖微微发颤。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她却没哭,只是低声说:“我知道。”
可知道又能如何?那三年的光阴,那些滚烫的誓言,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就像刻在骨头上的字,就算皮肉腐烂了,骨头里的印记也依旧清晰。
她喝了几口米汤,暖意刚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她捂住嘴,猛地侧过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肯罢休。
老妇人吓坏了,拍着她的背急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玉微咳了许久才缓过来,手帕上又沾了几点刺目的红。她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没事,老毛病了。”
自从父亲被处死那天起,她就落下了这咳血的毛病。起初只是偶尔咳嗽,后来越来越重,尤其是受了寒或是动了气,便咳得停不下来,有时还会带着血。她没钱看大夫,只能硬扛着,只当是老天爷嫌她活得太久,在催她上路。
老妇人看着她手帕上的血,眼圈红了:“傻姑娘,命是自己的,再难也得活下去啊。”
活下去?沈玉微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眼神空洞。活下去,又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这长安城里,早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几日后,萧彻与长公主之女李明月定亲的消息传遍了长安。
皇帝亲自下旨赐婚,赏赐流水般送进萧府和长公主府,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桩天作之合。有人说萧将军少年英雄,配得上金枝玉叶;有人说长公主的女儿温婉贤淑,与萧将军正是一对璧人。
沈玉微是在替人缝补一件锦袍时,听到外面的小贩在吆喝着这消息的。针尖猛地刺进指尖,钻心的疼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落在素白的丝线上,像极了那年上元节灯会上,他替她拾起的丝帕上的红梅。
只是那时的红梅是鲜活的,如今的红,却只剩死寂。
她放下针线,走到窗边。破屋的窗户糊着纸,早已被风吹得破破烂烂,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她不知道萧彻听到赐婚的消息时,是什么表情。是欣喜?是平静?还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抚过窗纸的破洞。犹豫又如何?他如今是镇国大将军,前途无量,怎会为了一个罪臣之女,断送自己的前程?更何况,她早已是他不愿再记起的人。
定亲后的第三日,是萧彻的生辰。
往年的这一天,她总会提前备好礼物。第一年,她绣了个平安符,里面塞了晒干的艾草,他戴在身上,说带着她的心意,打仗都能多几分胜算;第二年,她学着做了双布鞋,针脚歪歪扭扭,他却视若珍宝,说比宫里的锦靴还舒服。
今年,她什么都没准备。
可到了傍晚,她还是忍不住,裹紧了那件半旧的斗篷,又去了萧府附近。
萧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丝竹管弦之声顺着风飘出来,衬得周围的寂静越发冷清。她站在街角的阴影里,看着一辆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口,穿着华服的男男女女笑着走进府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庆。
她看到李明月也来了。
长公主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一身粉色的宫装,裙摆上绣着缠枝莲纹,头上插着金步摇,走一步,摇一下,叮咚作响。她身边跟着萧彻,两人并肩走着,男的俊朗,女的娇俏,看起来确实是一对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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