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的风带着点暖意,却吹不散张家院子里的阴冷。墙角的积雪化了,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泥,像没擦干净的血痂。
夏雨荷的伤好了些,只是胳膊上那道被铁钳划开的口子,终究是落了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趴在苍白的皮肤上,时时提醒着她那场痛。
她变得更沉默了,一天到头几乎不说一句话,只是埋头干活。挑水、劈柴、做饭、纺线,样样做得麻利,仿佛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精准地执行着指令,眼里却没有半分活气。
张子恒对她的“顺从”似乎很满意,打骂渐渐少了些,只是喝多了酒,或是赌输了钱,依旧会对她动手。但她好像感觉不到疼了,挨打时不躲不闪,也不哭不叫,只是直挺挺地挨着,眼神空茫茫地看着前方,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有一次,张子恒打得兴起,抄起一根粗木棍就往她背上抡。李氏在一旁喊:“别打坏了脊梁,还得干活呢!”他才悻悻地停了手。
她趴在地上,后背火辣辣地疼,却在心里冷笑。原来他们也知道,她是用来干活的,不能真打死。
这份“清醒”像一剂毒药,让她对周遭的一切都看得更透。张老栓抽旱烟时的眼神,看似浑浊,实则藏着精明——他知道儿子打骂儿媳,却从不管,是觉得这样能“立规矩”;李氏的刻薄,一半是本性,一半是怕她分走家里那点可怜的口粮;而张子恒,不过是把对生活的不满,全撒在了她这个最弱小的人身上。
他们都把她当成了可以随意践踏的泥,却不知这泥里,早已埋下了毒芽。
那天,她去河边洗衣,碰到了邻村那个“跑了的媳妇”的娘家嫂子。女人蹲在河边,一边捶打衣服,一边抹眼泪,嘴里念叨着:“这日子没法过了……打起来往死里打,连口饱饭都不给……不跑,难道等着被打死吗?”
夏雨荷的手顿了顿,浑浊的河水映出她脸上的疤,像在呼应女人的话。
“妹子,你也是……”女人看到她身上的伤,叹了口气,“别傻了,人活一辈子,不能就这么被磋磨死。”
夏雨荷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衣服捶得更狠,木槌砸在石头上,发出沉闷的响,像砸在心上。
跑?她不是没想过。可往哪里跑?一个女人,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跑出去也是死路一条。她要的不是跑,是让那些把她推进地狱的人,一起进来。
从那天起,她开始有意无意地攒东西。李氏让她去买油盐,她就少称一点,把省下的钱藏起来;做针线活剩下的碎布,她偷偷收在柴房的角落;甚至张子恒喝剩下的酒,她也会趁人不注意,倒进一个破罐子里,藏在炕洞深处。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动作依旧麻木,可心里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这天,张子恒又赌输了,回来时脸阴得像要下雨。他一脚踹开房门,看到夏雨荷正在纺线,劈头就问:“钱呢?家里还有钱吗?”
夏雨荷摇摇头,继续摇着纺车,线轴转得飞快。
“妈的!一群丧门星!”张子恒骂着,开始翻箱倒柜。李氏的私房钱被他翻了出来,不多,只有几十文铜钱。他一把抓在手里,骂骂咧咧地就要出门。
“你把钱放下!那是我留着买种子的!”李氏追出来,死活要抢。
“买什么种子!老子要去翻本!”张子恒一脚把李氏踹开,头也不回地跑了。
李氏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张老栓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眉头皱得像个疙瘩。
夏雨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手里的纺车转得更快了,线越拉越长,像一根勒紧的绳。
傍晚,张子恒回来了,比出去时更狼狈,衣服撕了个口子,脸上还有道血痕。不用说,肯定是输光了钱,还跟人打了架。
“饭呢?”他一进门就吼,眼睛红得像要吃人。
夏雨荷把一碗冷粥放在他面前。
“冷的?你想烫死我还是冻死我?”他抓起粥碗就摔在地上,碎片溅到她脚边。
她没动,只是弯腰去捡碎片。
“捡什么捡!给我滚!”他一脚踹在她腰上,她踉跄着撞在墙上,后腰磕在墙角的石头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我打死你这个丧门星!”他像疯了一样扑上来,抓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
“咚咚”的撞击声,李氏的哭喊声,张老栓的咳嗽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刺耳的歌。
她的头越来越晕,额头上的旧伤又裂开了,血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地上的粥渍里,红白交错,触目惊心。
够了。
她在心里说。
真的够了。
就在张子恒再次扬起拳头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看着他。那双一直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簇幽冷的火,像毒蛇吐信,带着致命的寒意。
张子恒被她看得一愣,拳头停在了半空。
“你……你看什么?”他竟有些发怵。
夏雨荷没说话,只是慢慢地笑了。那笑容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得人心里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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