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走过去,在旁边坐下,屁股底下的石头硌得慌。
“今天福满周岁,喝了不少吧?”老郎中笑着问,露出没剩几颗牙的嘴。
“嗯,喝了点。”林生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盯着地上的蚂蚁,它们正拖着块馒头屑,费劲地往窝里爬。
“你啊,也是苦尽甘来了。”老郎中叹了口气,抽了口旱烟,烟袋锅子“吧嗒”响了两声,“想起前两年,你爹娘都快不行了,多亏了你媳妇……”
林生的心猛地一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头看向老郎中。
老郎中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那时候多难啊,地里颗粒无收,镇上饿死的人一堆一堆的。你爹娘病得下不了床,是你媳妇,天天跑镇上,换点米,换点药,才把你爹娘从鬼门关拉回来。”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叹息,“我知道她去了哪里……那窑子的老鸨跟我买过药,说有个乡下妇人,为了换点吃的,啥都肯干,每次去都哭得跟泪人似的,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没敢告诉你,怕你心里难受。”
林生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她每次从镇上回来,那身洗不掉的污渍,那藏不住的疲惫,那眼里熄灭的光,都是真的。
原来,她不是不知廉耻,她是在用自己的命,换他爹娘的命。
而他,却骂她脏,嫌她晦气,用最刻薄的话伤她的心,看着她在这个家里活得像个影子,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走向死亡。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她藏在枕头下的银簪,她夜里偷偷的哭泣,她看他时躲闪的眼神,她最后悬在房梁上的平静……
“她……她最后一次找你,是什么时候?”林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秋风里的落叶。
老郎中想了想,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好像是你回来前几天吧。她给你爹买了副好药,说你快回来了,得让你爹好起来,能跟你说说话。她还问我,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人忘了些事……我说没有,她就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忘了些事。
她是想忘了那些屈辱,忘了那些不堪,忘了她为了这个家,失去的一切。
可他,却用她最想忘记的事,将她推入了深渊。
林生猛地站起身,像疯了一样往村西头跑。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却没有一丝暖意。他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摔倒,膝盖磕在地上,渗出血来,他也浑然不觉。路上遇到打招呼的村民,他也视而不见,眼里只有一个方向——乱葬岗。
他要去她的坟前。
他要告诉她,他知道了。
他要跟她说声对不起。
可当他跑到乱葬岗,站在那片荒草丛生的地方时,却傻了眼。
这里早已看不出哪里是坟,哪里是地。风吹过,野草疯长,齐腰深,绿得发黑,掩盖了所有的痕迹。他记得她被埋在靠近那棵歪脖子树的地方,可他找了半天,只看到一片茫茫的野草,连那个小小的土堆都不见了——或许是被野狗刨了,或许是被雨水冲平了,谁知道呢?
“苏晚……苏晚……”他跪倒在草地上,疯了一样扒开野草,手指被草叶划破,渗出血来,和泥土混在一起,“你在哪?你出来啊!我对不起你!我错了!你出来啊!”
没有人回答他。
只有风吹过野草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迟来的忏悔。
他趴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哭声嘶哑,充满了绝望和悔恨。他想起她刚嫁过来时,穿着红嫁衣,怯生生地叫他“当家的”;想起她在田埂上劳作的身影,汗水浸湿了衣衫;想起她在灯下给他缝袜子,针脚细密;想起她最后看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此刻像刀子一样凌迟着他的心。
他欠她的,何止是一句对不起。
他欠她一条命,欠她一个清白,欠她一辈子的安稳。
可他什么都给不了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亮升了起来,清冷的光洒在乱葬岗上,泛着惨白的颜色。
林生跪在那里,直到哭声嘶哑,直到浑身冰冷,直到再也没有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
回到家时,院子里已经黑了,只有屋里还亮着灯。王氏听见动静,走出来开门,看见他一身泥土和血污,吓了一跳:“当家的,你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
林生没理她,径直走进屋。
婆婆抱着已经睡着的福满,看见他这副样子,皱着眉问:“你这是咋了?跟人打架了?”
林生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公公。
公公放下手里的旱烟袋,看着他,眼神复杂,像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你都知道了?”
林生点了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爹,娘,你们……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婆婆别过脸,声音有些躲闪:“告诉你又能怎样?那事……总归不好听。再说,你那时候刚回来,脾气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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