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第二日,回民街的老井边,雨水顺着青瓦屋檐砸成串珠,噼啪打在石板上。
小井蹲在墙角避雨,怀里抱着那只玻璃瓶——是他从哑井带回来的“记忆水”,一直没舍得喝。
他盯着瓶中晃荡的液体,忽然瞪大了眼。
“光!有光!”他猛地跳起来,声音尖得刺破雨幕,“井里有人!两个!一个在织网,一个在守灯!”
巷口几个躲雨的大人听见了,哄笑出声。
“又是做梦吧?那井早废了,连老鼠都不钻。”
“小井啊,别老看那些怪书,脑子要坏掉的。”
可小井不管,死死盯着瓶中水底浮起的那一缕微光。
它像极了昨夜梦里的画面:一人盘坐井心,十指如梭,血丝自指尖溢出,滴落水中即化作青金细线,纵横交错,织成一张横贯地脉的大网;另一人立于残垣之间,双目紧闭,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整座城将熄未熄的灯火。
“不是梦!”小井急得跺脚,“那个织网的人,手指都在流血!你们不信?她写的字和我昨天看见的一模一样!”
人群一静。
阿共正撑伞走过,闻言脚步一顿。
“什么字?”她问,声音发紧。
“她说‘高血压药需晨服,忌空腹’……还有‘孩子辍学因父酗酒’……”小井一口气背出来,一字不差。
阿共的脸色瞬间白了。
那是三年前孟雁子写在社区台账第十七页的记录,后来随文件封存,从未外泄。
她转身就跑,冲进社区办公室,调出监控系统,锁定西槐巷哑井周边四个探头的实时影像。
屏幕刚亮,她呼吸一滞——
井壁上的水痕,正在缓慢爬升。
而那水渍的走向,竟与雁子惯用的钢笔笔迹完全重合:转折顿挫、连笔弧度、甚至墨团晕染的位置,全都一致!
更可怕的是,水痕所经之处,砖缝间悄然浮现出锈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缓缓延展,正朝着全城十七口古井延伸而去。
“他们没走……”阿共喃喃,手指颤抖着按住通讯器,“通知所有人,带上杯子,去西槐巷——不是祭拜,是回应!他们还在说话,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与此同时,朱雀社区值班室。
孟雁子蜷缩在桌前,冷得牙齿轻颤。
窗外雨幕如织,她的倒影在玻璃上模糊成一团灰影,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
她想停下手中的笔。
可笔尖仍在动。
沙沙、沙沙,像某种古老的咒语自行吟诵。
纸上浮现的不再是她的字迹,而是混杂着李咖啡调酒时的低语:“烟熏基底加一点橙皮,适合心事太重的人”;有张阿姨偷偷塞进信箱却没寄出的信:“儿子,妈其实每天都在等你电话”;甚至还有老独当年贴在酒馆墙上的《孤独宣言》残句:“我不需要被理解,只要有人假装听见。”
“够了。”她咬牙,用力甩手。
笔却像长在她手上,猛然划破纸面,撕开一道裂口。
一滴血从指腹渗出,落入墨池,瞬间洇开一片青金色光泽。
整张纸腾空而起,轻如蝉翼,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微光,飘向窗外,径直飞入雨中,朝哑井方向而去。
她望着自己颤抖的手,轻声问:“我是不是……快看不见了?”
没人回答。
只有雨声。
而在老酒馆地窖深处,李咖啡已不再呼吸。
他的身体静止如雕塑,皮肤下金丝般的锈线密布游走,从伤口钻入,又自指尖钻出,连接着城中十二“无名座”的方位。
他像是整座城情绪网络的中枢,沉默承受着所有未说出口的痛与念。
忽然,他抬起了手。
掌心向上。
一滴青金露凭空凝结,悬浮于空中,不落。
露珠透明如镜,映出遥远井边的身影:孟雁子伏案疾书,笔尖不停,发丝垂落遮住半边脸,血从腕部旧伤缓缓滴落。
那沙沙声,穿透风雨、砖土、时间,直接在他颅内响起。
他张口,声音却不像一个人在说话——低语层层叠叠,像是无数人同时开口,又归于统一:
“我已无名……但听见还在。”
话音落下,整条街的锈线同时震颤。
十七口井水面轰然炸起水柱,高达数米,雨水逆流而上,在空中短暂凝滞——
每一柱水幕中,都倒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一个执笔织网,一个静立守灯。
他们不再是以肉身存在,而是成了这座城的记忆本身——看不见,却无处不在;被遗忘名字,却被深深记得。
雨仍未停。
巷口深处,老独披着旧蓑衣,肩头扛着火把,身后站着几名沉默男子,皆穿黑衣,袖口绣着褪色的“孤”字徽记——那是“孤座会”最后的残余成员。
他们站在哑井十步之外,火把高举,火焰在暴雨中摇曳不灭。
老独盯着井口翻涌的青金涟漪,嘴唇紧抿,迟迟没有下令。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井浑身湿透,跑得几乎跌倒,一把抓住他的衣角,仰头喘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