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咖啡的皮鞋跟叩在青石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里。
修复室的电话挂断时,他望着雁子被月光镀亮的发梢,喉咙里滚着半句,最终只成了喉结的轻颤。
公寓门锁上的瞬间,他的影子被顶灯切成两半。
调酒台还停留在三天前的模样——龙舌兰酒瓶斜倚着冰桶,杯架上挂着半干的马天尼杯,杯壁凝着的水珠早干透了,留下一圈浅白的盐渍。
他伸手碰了碰那只杯子,指尖触到的凉意让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着似的。
第三天凌晨三点,他蹲在客厅角落,终于翻开奶奶留下的铁皮盒。
盒盖锈得发涩,掀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他心跳漏了一拍。
泛黄的《秦腔曲谱》下压着一沓纸,最上面那张写满歪歪扭扭的字:许婉如,38岁,乳腺癌晚期,睡前要喝加三颗方糖的热可可,说像女儿的眼泪。
他的手指在许婉如三个字上顿住。
记忆突然涌上来——五岁那年的冬夜,妈妈蜷缩在土炕上咳嗽,他蹲在墙根用碎砖刻字,刻一下,砖粉就簌簌落进指缝。
奶奶端着一杯热可可过来,他仰起脸时,看见奶奶眼角的泪砸在杯沿,荡开一圈涟漪。
她走那晚,娃在墙根刻字,我没拦。
酒救不了妈,但能让娃不哭。
墨迹晕开的字迹刺得他眼眶发疼。
原来十二岁那年奶奶教他调的第一杯酒,不是什么情绪特调的启蒙,是一个老人用酒缝补孩子破碎的夜。
他的指尖沿着笔记边缘摩挲,突然触到一张折叠的便签纸,展开时飘下片干枯的艾草叶——陈伯,城南养老院107,会喝酒的哑巴老兵,当年在战场上救过我。
敲门声来得突然。
李咖啡慌忙把铁皮盒塞进沙发底,抬头时沈兰音已经推门进来。
她踩着细高跟,米色风衣下摆还沾着晨露,手里捏着份烫金合同,地拍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我在机场转机时听说你三天没碰酒具。她的香水味裹着冷气涌进鼻腔,咖啡,你该去欧洲。
声光酒宴音乐节要你做情绪特调助理,他们愿意等你三个月调整状态。
李咖啡盯着合同上的烫金字,喉咙发紧:兰音,我...
别和我说燕子。沈兰音的声音突然拔高,指尖重重叩在合同页,她的记忆是台永不停转的录音机,你说过的每句错话、每个犹豫,都会被反复播放。
你不是在谈恋爱,是在给她的记忆库当素材!
他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年前奶奶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兰音这丫头,把你当救命父母呢。可此刻他只觉得疲惫,低头从沙发底摸出便签纸:我要去见陈伯。
沈兰音的呼吸顿住。
她盯着那张泛黄的纸看了三秒,突然笑了:行,你去。
等你碰了壁,就知道谁才是能陪你走下去的人。她说完转身,高跟鞋声在玄关停了停,合同我放茶几上,签不签,三天后给我准信。
门地关上时,李咖啡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把便签纸贴在胸口,那里还留着奶奶临终前的温度——酒是说不出的话,流出来的样子。
孟雁子的工牌在胸前晃荡,撞得锁骨生疼。
她蹲在工地奠基石旁,指尖轻轻划过砖面那道新指痕。
砖是深灰色的,指痕却泛着浅白,像有人用拇指用力按了又按,把砖里的石粉都挤了出来。
雁子姐!小禾举着平板电脑跑过来,马尾辫上的蓝发带被风吹得一跳一跳,张叔说下周三要验收记忆库,您上周传的苔藓砖影像需要补拍。
雁子站起身,拍了拍膝盖的土:先不急。她摸出手机,对着指痕拍了张照,又打开录音功能。
风穿过砖缝的呜咽声涌进麦克风,她对着手机轻声说:有人想说,还没开口。
小禾凑过来看屏幕,忽然皱眉:雁子姐,你这星期传了七条风的录音了。
他要是不想听,你记得再多...
可我怕。雁子的声音轻得像风,他一旦开口,我会忘不掉。
城南养老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味。
李咖啡站在107房门口,手悬在门框上迟迟没敲。
门内传来沙哑的哼唱,是《秦腔·斩单童》的调子,和奶奶的收音机里常放的一模一样。
进来吧,娃。
陈伯坐在轮椅上,右腿的裤管空荡荡地垂着。
他手里攥着个缺口的玻璃杯,杯底还沾着褐色酒渍。
李咖啡刚喊了声陈爷爷,就见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真像。
你奶奶当年也是这么站着,手里端着杯自酿的桂花酒。
他把酒杯递过来,李咖啡接在手里,触感和奶奶的铁皮盒一样,带着旧物特有的温凉。
你奶奶说,酒不是麻醉。陈伯用没指甲的指节摩挲杯壁,是替人把说不出的话,流出来。
她用酒治我的战场噩梦,你用酒治别人的伤心,可你自己...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没喝过一杯属于自己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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