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雁子在社区门口第三次喊错王大爷名字时,后颈的汗毛突然竖了起来。
小孟这是累着了?王大爷端着豆浆杯,皱巴巴的眉头比往常多拧了两道,昨儿还记着我孙子高考要送薄荷糖,今儿倒连我姓啥都忘了?豆浆的热气扑在她手背,温吞吞的,像团化不开的棉花。
她张着嘴想解释,可那些关于王大爷的记忆——孙子的高考日期、老伴儿的糖尿病忌口、每周三雷打不动的早市路线——突然全缩成了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里晃得人发晕。
王叔早!她咬着舌尖挤出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指甲盖泛白的弧度,和昨天接小禾档案时一模一样。
当时她捏着那份地质报告,封皮上的2023年5月12日几个字看了三遍,才敢确认这是上周三要的材料。
小禾递过来时眨着眼睛:雁子姐今天手怎么抖得厉害?她没敢说,她连小禾发梢染的栗色是新染的,还是上周就有的,都记不清了。
社区办公室的座机在十点零七分响起。
陈医生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股消毒水的冷:孟女士,您的脑部扫描结果出来了,方便现在来一趟吗?
诊室的白墙白得刺眼。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屏幕上的脑区图泛着幽蓝的光:您的海马体异常活跃,这不是天赋,是神经代偿。
长期压抑情绪导致大脑把记忆当作安全机制——就像用沙袋堵洪水,现在沙袋破了。他的手指点在颞叶位置,您最近是不是总觉得注意力涣散?
记不住刚说的话?
孟雁子的指甲陷进椅垫纹路里。
昨夜李咖啡站在城墙根说我调了杯酒叫忘了你的画面突然闪回,可他的表情——是带着笑的?
还是皱着眉?
她拼命回想,只看见月光漫过他右耳后的痣,位置比记忆里偏上两毫米。如果我不再记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我还是我吗?
陈医生的钢笔在病历本上顿住。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响,把他的回答剪得支离破碎:记忆是自我的拼图...但拼图碎了,人还在...您需要...
老酒馆的玻璃门被风撞得哐当响时,李咖啡正盯着杯里的冰碴子发呆。
他本想调一杯融合与的酒。
龙舌兰在摇酒壶里转了七圈,接骨木糖浆滴了三滴,最后加了滴自己的眼泪——像从前每次调重要特调时那样。
可当酒液倒进玻璃杯的瞬间,整杯液体突然凝出冰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那光是他熟悉的。
三年前暴雨夜,他浑身湿透冲进社区,孟雁子举着伞歪向他这边,伞骨断了两根扎进掌心,血珠顺着伞柄往下淌。
她说走慢点,我记路,声音混着雨声,比酒里的青柠还涩。
啪——
冰晶突然炸裂。
玻璃碎片扎进李咖啡的手指,血珠滴进酒液,竟泛起金红色的涟漪。
他蹲下去捡碎片,膝盖磕在吧台脚,疼得倒抽冷气。
身后传来小鹿的叹息:你调的哪是酒?她的鞋尖踢到一片碎冰,每次客人说我要忘记,你就加三份苦精;说我要理解,你就加两滴接骨木。
可你自己呢?
李咖啡的手指还在滴血。
他望着吧台上的金红色酒液,想起雁子总说他调的酒太甜——甜得像层糖衣,裹着不肯剖开的真心。
老梁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时,电脑屏幕上的气象数据突然连成了线。
他盯着三年来的风速记录,后颈冒出一层冷汗。
每次孟雁子在驴友群发明晚夜爬终南山的通知,当晚的风速都会骤降0.3级;她在社区群里发吴妈老伴走了的消息时,云层移动延迟了4.7分钟——精确得像道数学公式。
她不是在记天气。老梁对着空屋子喃喃,手指抚过打印出来的折线图,她是把自己活成了气候系统。他翻出压箱底的水彩笔,连夜在坐标纸上画了张情绪-风向对照图。
晨光透过纱窗时,他把图折成小方块,塞进社区信箱,指尖触到信箱铁皮的凉,像触到了雁子总攥着的那串钥匙。
回民街夜市的灯笼在暮色里晃成一片红。
小满康复后第一次参加群聚,围坐的小马扎挤得密匝匝。
李咖啡端着玻璃杯站起来时,所有人都静了声——他的指腹还贴着创可贴,是昨夜收拾玻璃渣时划的。
这杯叫共感酒他晃了晃暗红液体,冰块撞在杯壁上,喝了能知道别人此刻的感受。
老梁先端起杯子。
第一口酒刚下肚,他的眼眶就红了。是...是秀芬走那晚。他的喉结动了动,我坐在床头握着她的手,觉得整个屋子都空了,空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小鹿抿了一小口,突然僵住。
她的指甲掐进小满手背:那天你坠崖时,我蹲在崖边,手心全是汗,凉得像冰。小满握住她的手,两人的眼泪同时砸在桌布上。
轮到孟雁子时,李咖啡的手在发抖。
酒杯递到她面前,杯壁的凉意透过掌心往骨头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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