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雁子收到小星消息时,正蹲在社区公告栏前粘脱落的防诈骗海报。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两下,她指尖的胶水还没干透,便着性子抹在牛仔裤上——那是条穿了三年的旧裤子,膝盖处洗得发白,倒比新时更服帖。
屏幕亮起的瞬间,她心跳漏了半拍。
消息是小星发的:“今晚没人带队,你想来就来。”
最后四个字被单独标成了浅紫色,像滴落在宣纸上的紫药水,慢慢晕开。
她望着“取消组织者”五个字,喉结动了动。
上回盲行活动结束那晚,她烧了藏在手册最里层的纸条,火苗舔过“如果他回来,别告诉我”时,焦糊味裹着记忆涌上来——李咖啡煮糊的桂花蜜,乱蓬蓬的头发,还有那句“像不像我们”。
现在,她摸着口袋里的钥匙串,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往常出门前,她必定要检查三样东西:记录本、充电宝、晴雨两用伞。
可今早换鞋时,她鬼使神差把黑皮记录本塞进了抽屉最深处,伞也没拿——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小雨,但她没点开看。
城墙根的风裹着槐花香撞过来时,她正站在朱雀门老砖前。
十多个人影在暮色里晃动,每人手里捏着盏纸灯笼,光晕像融化的蜂蜜,把青砖缝里的青苔都染成了暖黄色。
小星从人堆里钻出来,发梢沾着点碎金似的夕阳,递过一盏灯笼:“姐,我猜你会来。”
灯笼纸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星星,是小星的笔迹。
雁子指尖拂过那些粗糙的线条,忽然想起上周小星在群里发的消息:“星星不需要被规划轨迹,它们自己会找到亮的方向。”她喉咙发紧,轻声问:“不怕迷路?”
小星歪头笑,发辫上的银铃铛叮铃作响:“迷路的那条,才是我们自己的路。”
队伍开始移动时,暮色正往深里沉。
没人说话,只有风声擦过城砖的簌簌声,混着远处阿弦的断弦琴音——今晚他没弹《平沙落雁》,倒像是《下一拍才是活着》的变调,琴弓偶尔打滑,倒多了几分人味。
雁子走在中间,灯笼暖光映着脚边的青石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第三盏灯笼的位置,她忽然顿住。
焦糖混着辣椒粉的气息钻进鼻腔,像极了李咖啡调的“回声酒”——那年暴雨夜,他举着这杯酒冲进社区办公室,说“喝了它,坏情绪都能找到出口”。
她没四顾张望,也没摸手机,只是放慢脚步,任那味道在鼻尖停留三秒。
风卷着它往城垛口去了,像片轻轻飘走的羽毛。
“姐,你走慢了。”小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姑娘抱着录音笔,帽檐压得低低的,可雁子看得见她睫毛在动——她肯定又在偷偷录音。
果然,等雁子加快脚步,小禾凑过来小声说:“刚那段风里的味道,我记成《未命名7》了。”她晃了晃录音笔,“编号CX - 81,以后你想听,随时能调。”
雁子想笑,喉咙却发涩。
上周小禾把“非精确记忆库”的测试版拿给她看时,她盯着吴妈的莲子粥录音看了半小时——那是吴妈临终前念叨的“米要泡够时辰”,以前她总嫌老人啰嗦,现在听着,倒像颗没剥壳的糖。
老梁的手稿移交是在夜行前两小时。
社区档案室的木桌上,老人把最后一本牛皮纸封面的本子推过来,封皮上的钢笔字有些洇了:“给记得脚步也记得云走的人。”他指节粗大,指甲盖里还沾着粉笔灰——退休前他是气象站的,总爱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云图。
“我这眼睛,看卫星云图不如看孙子的漫画清楚喽。”老梁拍拍雁子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来,“以后的天,你们自己看。”
雁子把本子放进“特藏区”时,旁边是吴妈的录音带和老陈的战友梦呓。
玻璃柜的冷光里,她忽然想起小禾说的“非精确”——以前她总觉得记忆该像电脑硬盘,分门别类丝毫不差;现在才明白,那些模糊的、带着温度的碎片,才是活着的证据。
小禾发布公众版那晚,李咖啡正蹲在巴黎公寓的阳台上修剪桂花枝。
那盆西安来的新芽已经抽了三个枝桠,叶子油绿得能滴出水。
他的调酒笔记摊在茶几上,最新一页《下一夜》的配方旁,“已不再等”五个字被他用红笔圈了又圈。
电脑提示音响起时,他正往杯子里加薄荷叶。
网页跳转到“非精确记忆库”首页,导语是雁子的字:“放在还会痛的地方。”他的鼠标在《阴线》音频上悬了三分钟,指节泛白。
点击播放键时,雨声混着自己的声音涌出来:“我一直都在。”
三年前的雨夜里,他浑身湿透冲进社区,手里的伞骨断了两根。
雁子正在给独居老人打电话,抬头看见他时,眼睛亮得像星子。
他说“我一直都在”,可后来还是买了去巴黎的机票——因为害怕她记着他所有的承诺,害怕自己永远调不出让她满意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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