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关于青龙偃月刀上墨色纹路的质问,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微,却清晰地荡开了那层覆盖在关羽表面的、近乎麻木的平静。他低头,凝视着手中那柄陪伴自己征战半生,此刻却被不祥墨色侵蚀了近半的宝刀,那平稳如古井的声线,终于出现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裂纹。
“它……”关羽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带着一种触碰禁忌般的艰涩,“它是什么……关某……不知。”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去看那刀,而是将目光投向眼前这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残骸般的麦城,丹凤眼中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毅,或者说,是一种拒绝面对更深层次崩溃的自我保护。
“但关某知道,此刻当做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进城!收拢残兵,据城而守!只要坚守下去,大哥与三弟的援军必至!益州援军必至!”
“援军”二字,在此刻成为了他黯淡目光中唯一残存的光亮,是他在这无边绝望中,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不再理会林煜和禽滑素,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猛地一挥手,率先踏入了麦城那残破的城门。
林煜与禽滑素紧随而入。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加凄惨。断壁残垣间,蜷缩着寥寥无几、面带菜色、眼神空洞的士兵。伤兵的呻吟声在寒风中微弱地飘荡。粮草几乎告罄,士气低落到了谷底。整个城池,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绝望与死气。
记忆的场景在加速流转,时光仿佛被压缩。白日里,还能看到关羽强打精神,巡视城防,试图激励士卒,尽管回应者寥寥,目光躲闪。他依旧维持着主帅的威严,但那威严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种越来越焦灼的……期盼。
他在期盼援军的烽火,期盼那来自益州、来自大哥刘备的旗帜。
然而,日升日落,城外的东吴军队围困得如同铁桶,旌旗招展,兵力不断调动,显然在做着最后总攻的准备。而期盼中的援军,却始终杳无音信。天空,愈发阴沉。
终于,在一个傍晚,冰冷的雨滴开始落下,很快便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雪,越下越大。
不过半夜功夫,整个麦城便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白。这银白并未带来丝毫圣洁与宁静,反而将这座孤城的死寂与绝望衬托得更加刺目。寒风呼啸着穿过破损的城墙和空荡的街道,卷起雪沫,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
城守府内,灯火昏暗。关羽独自一人,坐在案前。案上,没有地图,没有文书,只有一盏摇曳的油灯,以及横置于前的青龙偃月刀。
刀身之上,那墨黑的纹路,在昏暗的灯火下,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已然覆盖了超过七成的面积!那墨色深沉得几乎要将周围的光线都吸进去,唯有刀锋边缘,还残留着一丝倔强的青冷光泽。
门外,是风雪呜咽,是死寂的城。门内,是形单影只,是心火将熄。
林煜和禽滑素静静地站在角落,如同两个沉默的见证者。他们没有打扰,只是看着。
关羽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冰凉的刀身。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墨黑纹路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那墨色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直透灵魂。
“雪……”他望着窗外被雪光映得微微发亮的夜空,喃喃自语,“好大的雪……这样的天气……援军……怕是更难行军了……”
他的声音很低,充满了无法掩饰的忧虑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怨怼。
“然,大哥……三弟……他们定然已在路上!”他猛地攥紧了拳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强行注入的信念,“他们绝不会弃关某于不顾!绝不会!桃园之誓……同生共死……他们定会来的!只要再坚守几日!几日便可!”
他反复强调着“援军”,强调着“桃园之誓”,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对抗那无孔不入的寒冷与绝望。然而,他越是强调,那墨黑纹路蔓延的速度,似乎就越快了一丝!那并非劫火的灼热,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因期盼落空而产生的冰冷怨念与质疑,在悄然滋长!
现实领域中,关羽本体通过记忆场景,其周身的劫火不再内敛,反而随着记忆中对“援军未至”的执念加深,开始加速侵蚀他的心神!暗红色的火焰与那墨色龙影交织得更加紧密,发出“滋滋”的、仿佛灼烧灵魂的声响。
“宁死不屈……”关羽再次低语,这次是针对他自己,“关某纵横一生,岂能向江东鼠辈屈膝?唯有战死沙场,方不负这一身傲骨,不负大哥知遇之恩!宁死不屈……宁死不屈!”
他将“宁死不屈”与“不负大哥”捆绑在一起,将这最终的刚烈,视作对桃园誓言的最后践行。这固然悲壮,却也彻底堵死了任何其他可能(比如战略性突围),更将那份对援军未能及时抵达的失望与怨愤,深深压抑在了这看似决绝的刚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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