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空间扭曲感过后,林煜发现自己并非身处预想中血腥的未央宫核心,而是站在一片奇异的空间里。
这里仿佛是一个混沌未开的世界,没有实体的存在,只有那流动的、如同浑浊水银般的暗沉光泽在四周流转。这光泽并不是静止的,它像一条缓缓流淌的河流,不断地变幻着形状和颜色。
在这暗沉的光泽中,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宫殿剪影,它们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被这流动的光泽吞噬。这些宫殿的轮廓扭曲变形,仿佛是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揉捏过一般,让人感觉十分诡异。
除了宫殿剪影,还有一些扭曲的人脸在这暗沉的光泽中浮现。这些人脸表情各异,有的狰狞恐怖,有的痛苦扭曲,有的则是茫然无措。它们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却又让人无法听清它们的声音。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暗沉的光泽中还不断地浮动着破碎的记忆片段。这些记忆片段如同电影的画面一般,快速地闪现而过,让人根本来不及看清其中的内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混合了龙涎香与淡淡血腥的复杂气味。这种气味让人感到窒息,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种沉重的氛围所笼罩。
这里,就是吕雉的内心执念幻境,一个纯粹由意念构筑的世界。
“擅闯禁地,扰动圣心……尔等,罪该万死。”
一个冰冷、威严,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紧接着,前方那流动的暗银光泽凝聚,化作了吕雉的身影。她依旧穿着那身暗红凤袍,但面容不再模糊于血光中,而是清晰可见——端庄,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与刻骨的疲惫。她的眼神,如同两口冻结的深井,倒映不出任何光亮。
她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林煜。在她身后,那浑浊的背景中,景象开始清晰,重现了一场发生在未央宫某处偏殿内的、真实发生过的冲突——
年轻的汉惠帝刘盈,脸色苍白,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指着看不见的永巷方向,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理解的愤怒:“母后!那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戚夫人……她……她可是父皇的妃子啊!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您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母后吗?!”
幻境中的吕雉,面容瞬间变得铁青,她猛地一拍案几,声音尖锐而冰冷:“残忍?!盈儿!你告诉朕,什么是残忍?是戚夫人那个贱人日夜在你父皇面前搬弄是非,怂恿他废长立幼时残忍?还是等她儿子如意登基,我们母子被赐下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时残忍?!”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被至亲之人误解的痛楚与暴怒:“这朝堂上下,虎狼环伺!韩信、彭越,哪个不是功高震主?哪个不想着有朝一日能更进一步?!朕不杀他们,难道要等他们羽翼丰满,来取你我的性命吗?!”
“朕这是在刮骨疗毒!是在为你清扫障碍!”她的意念如同冰冷的刀,切割着幻境,“只有让所有人都怕!让他们一想到背叛就发抖,你这皇位才能坐得稳!这刘家的天下才能传下去!朕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这汉室江山!”
刘盈看着母亲那因激动而略显扭曲的面容,眼中的恐惧与失望几乎要溢出来,他踉跄着后退,摇着头,泪水滑落:“为了我?呵……呵呵……母后,您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您已经被权力……被这无休止的杀戮吞噬了!您不是我母亲……您是个……怪物!”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殿,留下幻境吕雉僵硬地站在原地,那高举的手缓缓落下,周身的气息从暴怒转为一种死寂的冰冷,以及……一丝被深深刺伤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
场景凝固,然后如同烟雾般消散,重新化为流动的暗银背景。
林煜站在幻境中,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位“未央血后”的意念体。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试图攻击。通过之前的共鸣与探查,他深刻理解了她行为背后的恐怖逻辑。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力量,直接回应着刚才那场冲突的核心:
“太后,您恐惧被抛弃,恐惧命运不受掌控,恐惧盈帝陛下无法在这危机四伏的世上存活。所以,您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试图为他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囚笼。”
吕雉的意念体微微一震,冰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被更深的寒意覆盖:“是又如何?这难道不是最有效的方法?若非朕……”
林煜打断了她,目光如炬,直视她那冻结的眼底:“但您可曾想过,您亲手为他打造的这座‘安全’的牢笼,正是让他最恐惧、最想逃离的地方?您清除了一切您认为的‘威胁’,却也扼杀了他作为一个人、一个皇帝,本应拥有的成长、信任与尊严。”
他指向刚才刘盈消失的方向,语气沉重:“您看,他害怕的,不是韩信,不是彭越,甚至不是戚夫人……他最终害怕的,是您啊,母后。”
“您以为您在守护,可您守护的方式,却让您最想保护的人,视您如洪水猛兽。这份‘守护’,难道不是世间最残酷的讽刺吗?”
这番话,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吕雉执念核心那道最深的裂缝——她那扭曲的“爱”与造成的“伤害”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
吕雉的意念体周身那流动的暗银光泽剧烈地波动起来,她脸上那冰冷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流露出痛苦、愤怒,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住口!”她厉声喝道,幻境随之震荡,“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这世道……这人心……除了绝对的控制,还有什么能带来真正的安全?!还有什么?!”
她的咆哮声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
林煜知道,沟通的桥梁,在这一刻,终于艰难地搭建了起来。不是靠力量,而是靠对这扭曲灵魂最深的理解与诘问。
他站在动荡的幻境中,如同风暴中的礁石,准备迎接这位孤独、恐惧、偏执的“母亲”与“统治者”,更加凶猛的反扑,或者……那万中无一的,醒悟的可能。
幻境之外,现实之中,那笼罩未央宫的血色领域,因核心意念的剧烈波动,再次泛起了不祥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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