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淮阴侯府。
这是一座远比下邳楚王府更为精致、也更为森严的牢笼。朱门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曾经的权势与自由。府内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却处处透着一股毫无生气的死寂。曾经的齐王、楚王,如今的淮阴侯韩信,便被软禁于此,形同高级囚徒。
府邸内外,明哨暗探,密不透风。皇帝陛下的“恩典”让他得以保全性命与富贵,却也彻底斩断了他与军队、与旧部、与外部世界的所有实质性联系。他像一件被精心包装后束之高阁的危险藏品,仅供观赏,严禁使用。
林煜和禽滑素悄然潜入府中,隐匿在庭院一角的阴影里,观察着这位已然失势的兵仙。与云梦泽畔那歇斯底里的爆发不同,此刻的韩信,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平静。
他时常独自坐在庭院中央的石桌前,面前没有美酒佳肴,只有一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空地。手中,捻着一根不知从何处折来的、略显干枯的树枝。
然后,他便开始用那根树枝,在泥地上划动。
起初,那似乎只是无意识的涂鸦。但很快,林煜和禽滑素便看出了门道——他是在推演兵棋。
树枝划出的,是山川河流的走向,是城池关隘的位置。他以小石子代表军队,以落叶代表粮草,以不同的划痕代表进军路线与战术意图。他推演的,不再是具体的某一场战役,而是更加宏大、也更加……抽象的棋局。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他推演的深入,林煜清晰地感知到,韩信体内那已然质变的劫火能量,再次开始活跃。那些苍白冰冷的傀儡线,不再试图冲破府邸的禁锢(那似乎已被证明是徒劳),而是……悄然蔓延到了他正在推演的“兵棋”沙盘之上!
更可怕的是,这些傀儡线,并不仅仅满足于连接那些石子与落叶。
当一名负责洒扫的老年仆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端着水盆,从石桌不远处经过时——
韩信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了那名仆役。
刹那间,林煜看到,数根极其细微的傀儡线,如同拥有自主意识的毒蛇,从韩信的方位倏然射出,精准地“连接”到了那名老仆的双腿、腰背乃至脖颈!
老仆浑然不觉地继续前行,他的步伐和姿态与之前并无二致。然而,林煜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尽管老仆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但他的步幅、弯腰的角度以及手臂摆动的幅度,都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极其微小却又异常精准的调整。
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改变,却使得老仆行走的轨迹变得异常巧妙。他巧妙地避开了地上那几处可能会破坏“棋局”完整性的落叶,仿佛这些落叶是精心布置的陷阱一般。
不仅如此,老仆泼洒出的水渍也像是经过精确计算一样,恰好绕过了几枚关键的“石子”军队,没有对它们造成丝毫影响。
这一切都发生得如此自然,仿佛老仆早已对这片地面了如指掌,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
这老仆,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成了韩信无形兵棋推演中的一枚……活体棋子!他的行动,被劫火傀儡线悄无声息地微操着,只为满足韩信那推演棋局的、偏执的“完美”需求!
这并非个例。
林煜和禽滑素惊恐地发现,府中所有活动的仆役、侍女,甚至偶尔飞入院落的鸟雀,只要进入韩信意念所及的“棋盘”范围,都有可能被那无形的傀儡线捕获,成为他推演中的临时“棋子”!他们的行走、驻足、交谈的方位,鸟雀的起落点……所有这些变量,都被韩信以劫火丝线强行纳入掌控,用以验证他的某种战术构想,或是单纯地……维持着他心目中“棋局”的某种完美秩序。
他不再仅仅是将沙盘上的符号视为棋子,他开始将活生生的人,也视作了可以随意摆布、计算其行动轨迹的棋子!
“他已彻底沉迷于此……” 禽滑素声音发紧,带着一丝恐惧,“外界真实的疆场他已无法触及,便在这方寸之地,以活人为棋,延续他那无法施展的掌控欲。这比真正的战场更加……可怕。”
林煜默默点头,心情沉重。他看到韩信在操控那些仆役时,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怜悯,也没有快意,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棋手审视棋盘般的冷静与专注。这种将“人”彻底物化的眼神,比项羽的暴怒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这位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兵仙,如今却困在这长安的华丽牢笼中,以其诡异的能力,编织着一场只有他自己能看见、以活人为戏的、无声而恐怖的棋局。
棋手,已然自困于棋枰之侧。而他手中的“棋子”,却从沙石土木,变成了与他一样的血肉之躯。这不仅是权力的失落,更是人性的沉沦,是劫火在其灵魂深处燃烧后,留下的最冰冷、最扭曲的灰烬。
府邸之外,长安城依旧车水马龙,帝国正在新的秩序下运转。而府邸之内,一场无人知晓的、以活人为偶的兵棋推演,正在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进行着。韩信的怨怼未曾消散,反而在这极致的“控制”实践中,沉淀得更加深邃,更加……根深蒂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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