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军大营,中军王帐。
与帐外巡夜士卒沉重的脚步声、兵甲碰撞的铿锵声,以及远处战马偶尔的嘶鸣相比,帐内却是另一番天地。牛油火烛燃烧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将宽敞的帐篷映照得温暖而明亮,也驱散了秋夜的寒意。
项羽卸去了沉重的玄甲,只着一身暗纹锦袍,坐于主位之上。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酒肴,但他似乎并无多少食欲,只是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烛光映照下,他眉宇间那道因连年征战、杀伐决断而刻下的深痕,此刻显得尤为清晰,其中凝聚的戾气与疲惫,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即便是巨鹿的辉煌胜利,即便是诸侯的匍匐臣服,似乎也无法真正填补那份深植于灵魂深处的躁动与……空虚。右眼传来的持续不断的微弱灼热感,让隐匿在帐外阴影中、通过特殊手段窥视内部的林煜,清晰地感知到那苍白劫火在项羽体内不安分的跃动。它在汲取他的霸念、他的骄傲、他的愤怒,如同藤蔓缠绕巨树,不断滋长。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环佩叮咚声响起,如同清泉滴落玉石,打破了帐内凝滞的气氛。
一道倩影,端着一樽新温的酒,步履轻盈地走入烛光的中心。那是虞姬。
她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艳,却有着江南水乡般的温婉与清丽。眉眼如画,气质如兰,一身素雅的衣裙,在这充满雄性荷尔蒙与铁血气息的军营里,宛如一朵悄然绽放的幽兰。她走到项羽身边,并未多言,只是轻轻将酒樽放在他手边,然后,用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静静地、担忧地凝视着他紧锁的眉头。
项羽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对上虞姬的目光。
那一瞬间,林煜右眼计数器的数值,发生了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波动——那持续攀升、象征着劫火侵蚀的读数,竟奇迹般地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小幅度的回落!
而项羽眼中那惯常的、如同烛龙般冰冷燃烧的苍白火苗,也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清泉,躁动平息了些许,眼神深处那冰封的坚硬,悄然融化了一角,流露出了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柔和。
“大王,”虞姬的声音轻柔,如同春夜的暖风,“连日征战,心神耗损,妾身……为您舞一曲,可好?”
项羽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有依赖,有眷恋,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她面前才会卸下的脆弱。他端起酒樽,仰头饮尽,然后,微微颔首。
虞姬浅浅一笑,转身,从帐壁旁取下一柄装饰精美的青铜短剑。剑出鞘,寒光如水,与她温婉的气质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却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没有乐师,没有伴奏,只有帐外隐约的风声与烛火的轻响。
她起势了。
身形流转,裙裾翩跹。那并非杀气腾腾的武舞,也非柔媚无骨的艳舞。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柔中带刚,婉约中蕴含着力量。短剑在她手中,时而如灵蛇出洞,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嘶鸣;时而如柳叶随风,绕身飞舞,带起道道清冷的弧光;时而又如倦鸟归巢,收敛锋芒,紧贴臂弯。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座上的项羽。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担忧,而是融入了无尽的情意、理解与抚慰。仿佛在通过这剑舞,将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肢体语言,试图将他从尸山血海的梦魇中拉回,从天下重担的压迫下解脱。
剑光闪烁,映照着她专注而美丽的脸庞,也映照出项羽那双逐渐沉浸其中的眼眸。
他不再敲击桌面,不再蹙眉沉思。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握着酒樽的手也放松了下来,目光追随着那抹在烛光下舞动的倩影,追随着那柄如同拥有生命般在她手中跳跃的短剑。
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因这舞姿而变得柔和、宁静。那弥漫在项羽周身的、无形的杀伐之气与躁动不安,正在被这柔情似水的剑舞一点点地抚平、驱散。
林煜屏息凝神地观察着。他右眼中的计数器,数值稳定在那个略微降低的水平,甚至还有继续缓慢回落的趋势。劫火的苍白光晕,在项羽身上也变得淡薄了些许,不再那么具有侵略性。虞姬的存在,她的柔情,仿佛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那来自命运与劫火的侵蚀。
“情之一字,竟能暂缓劫火……”禽滑素的声音在林煜脑海中响起(通过守火人的某种联系),带着惊叹与复杂的情绪,“墨家兼爱,然此等专注一人之深情,其力亦如此纯粹……”
林煜微微点头。他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项羽的悲剧源于其性格与时代的碰撞,劫火只是催化剂。虞姬的柔情可以暂时抚慰,却无法根除那深植于他灵魂深处的骄傲、猜疑与对绝对力量的依赖。但这一刻的宁静与缓和,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珍贵。
舞至酣处,虞姬一个优雅的旋身,短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银圈,最终她收势而立,气息微喘,脸颊因运动而泛起红晕,如同盛开的桃花。她望向项羽,眼波流转,带着一丝询问,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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