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暂歇,却未散尽,如同淤积的脓血,沉甸甸地压在巨鹿战场的上空。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气,还有一种……力量过度宣泄后留下的、令人心悸的空虚。
林煜和禽滑素潜行至一处能俯瞰部分战场的高地,借着一片被战火燎过、只剩下焦黑枝干的树林隐蔽身形。下方的景象,与其说是胜利后的战场,不如说是一座刚刚经历过天灾的屠场。
秦军主力已然溃败,旗帜倒伏,尸横遍野。而胜利的楚军,并未急于清扫战场或安抚降卒,他们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弦,簇拥着他们的统帅。项羽骑在乌骓马上,那杆天龙破城戟的锋刃上,暗红色的血液正缓缓滴落,在他身后,是无数双燃烧着狂热与敬畏的眼睛。
禽滑素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显眼的胜利者身上太久,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机关尺规,一寸寸地丈量着这片刚刚经历风暴的土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不是对血腥的恐惧——墨家弟子并非不识兵戈,守城之术本就是血与火的学问——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理念的审视。
“如何?”林煜低声问道,他的右眼,那植入“劫火计数器”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微弱但持续的灼热感,如同靠近了一个看不见的火源。目标的能量反应正在稳定攀升。
禽滑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将眼前这直观的、暴烈的战场景象,与她脑海中墨家卷帙浩繁的军事理论相对应。
“其勇烈,旷古烁今。”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仿佛被战场上的杀气浸染。“《墨子·备城门》有云:‘凡守城之法,以亟伤敌为上。’然其旨在‘守’,在挫敌锐气,保全城内生灵。而观此项羽……”
她伸手指向战场几个关键的节点,那是楚军冲锋撕裂秦军阵型的地方。
“你看他破阵之处,并非寻找防线薄弱环节以最小代价切入,而是直取中军最厚、最坚之处。以自身为锋矢,纯粹以无可匹敌的个人武勇与军队被激发到极致的血气,强行碾轧、贯穿、摧毁。此非‘破阵’,乃是‘碎阵’。”她的指尖划过一道刚猛的直线,“如同巨锤砸向玉璧,不管其纹理如何,只求一击粉碎。”
林煜顺着她的指向望去,只见那些被突破的秦军阵地,不仅仅是阵型被打破,简直是物理意义上的“消失”了,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兵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片触目惊心的真空地带。他点了点头,史书记载的项羽作战,往往如此,巨鹿如此,未来的彭城亦如此。
“再者,”禽滑素继续分析,语气愈发凝重,“墨家讲究‘备者,国之重也’,重视器械、工事、后勤。观楚军,破釜沉舟,只携三日粮,胜则生,败则亡。此等决绝,固然可怖可敬,然则……太过行险。若敌军统帅非章邯王离之流,若秦军有一支奇兵断其归路,或只是固守营垒,耗其锐气,待其三日军粮耗尽,则此破釜沉舟之师,顷刻间便成无根之萍,不攻自溃。”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他将战争简化为了力量与意志的绝对碰撞,剔除了所有复杂的、需要持久与经营的要素。这非是治国安邦的‘兵道’,更像是一场……一场倾尽所有的豪赌。”
林煜若有所思:“所以他能创造奇迹,以少胜多,但也因此,难以经营稳固的根基?”
“正是此理。”禽滑素肯定道,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被楚军骑士簇拥的项羽,那身影在苍白光晕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孤独而暴烈。“墨家亦讲‘勇’,‘君子战虽有陈,而勇为本焉’。但勇之上,更有‘义’。观其用兵,勇则勇矣,其‘义’何在?破敌之后,屠戮降卒(注:虽史载项羽坑杀秦卒在巨鹿之后,但此处禽滑素可基于当前战场氛围和项羽气势做出预判),焚烧营垒,只求摧毁眼前之敌,却未思及战后如何安抚,如何重建秩序,如何将胜利转化为长久的安定。此乃……只知破,未知立。”
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忧虑:“他的力量,是纯粹用于‘破坏’的力量。如同天火,可以焚尽腐朽山林,却也烧死了林中栖息的无辜生灵,烧毁了未来可能萌发新芽的土壤。毁灭之后,留下的只有焦土与虚无。这种力量,或许能赢得一场战役,但绝无法赢得天下民心,更无法构建一个可持续的太平盛世。”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下方的项羽似乎心有所感,猛地抬起头,那双蕴藏着苍白火苗的瞳孔,如同两道冷电,倏然扫向林煜和禽滑素藏身的大致方向!
并非确切的发现,更像是一种被窥视的本能反应,一种顶级掠食者对潜在威胁的敏锐直觉。
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压力骤然降临,禽滑素呼吸一窒,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她甚至能感觉到袖中的机关零件在微微震颤,那是面对超越常识力量时的本能预警。
林煜更是闷哼一声,右眼传来的灼热感瞬间加剧,变成了针扎般的刺痛!视野中,那原本只是淡淡萦绕在项羽周身的苍白光晕,骤然变得清晰、明亮,甚至开始如同火焰般跃动起来。计数器上的数值开始不稳定地跳动、攀升,发出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急促蜂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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