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亢地图已备,徐夫人匕在手,太子丹眼中的血丝一日多过一日,几乎到了望眼欲穿、寝食难安的地步。咸阳宫的方向,仿佛随时会涌来吞噬一切的黑色潮水,每一刻的拖延,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再压一块巨石。
然而,被寄予厚望的荆轲,却显得异乎寻常的“沉稳”。
他没有如太子丹所期盼的那样,立刻收拾行装,星夜兼程奔赴咸阳。反而依旧时不时出现在“燕归”酒肆,或是蓟城其他一些士人游侠聚集的场所。他依旧饮酒,依旧高歌,只是那歌声中的狂放,渐渐染上了一层更加浓重的、刻意为之的悲凉底色。
当太子丹按捺不住,亲自或是派心腹前去催促时,荆轲总是以同一个理由从容应对:
“殿下,非是荆轲畏死拖延。刺秦之事,关乎燕国存亡,关乎天下气运,岂能儿戏?秦宫戒备森严,赢政身边能人异士众多,仅凭轲一人一剑,纵然有心杀贼,恐也难以近身。我在等一位真正的助手,一位可与我把酒言欢、亦可与我共赴黄泉的挚友。待他到来,方是动身之时。”
这番话,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将太子丹的焦虑与质疑堵了回去,只能一边加派人手四处寻访所谓的“勇士”,一边继续度日如年地等待。
市井之间,关于荆轲在等待一位神秘助手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非但没有削弱他的声望,反而为他增添了一层“谨慎”、“重情重义”的光环,也让这场尚未发生的刺秦行动,蒙上了更多的传奇色彩与悲情悬念。
“听说了吗?荆卿在等他的知己,据说是一位剑术超绝的隐士!”
“这才是真豪杰!不莽撞,不贪功,谋定而后动!”
“只是不知要等到何时?秦军可不等人啊……”
“唉,这才是煎熬!荆卿心中,想必比我们更急!”
类似的议论,充斥在蓟城的大街小巷。
林煜、禽滑素与碑使,如同置身于一场盛大戏剧的观众席,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在撒谎。”林煜站在一处可以俯瞰部分城区的阁楼上,语气肯定地对禽滑素说道。连日来的观察,让他对荆轲体内那股劫火的波动规律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周身的劫火,在他提及‘等待助手’时,没有丝毫因‘期盼’或‘焦虑’而产生的波动,反而呈现出一种极其稳定的、近乎‘愉悦’的活跃状态。他在享受这个过程。”
禽滑素蹙着眉,她虽无法像林煜那样直接感知劫火,但通过观察荆轲的言行细节,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太子丹府库内的物资调动记录显示,所有远行所需的物品,包括通关文书、金饼、衣物,甚至伪装用的商人货物,早在三日前就已准备齐全,单独存放。他若真在等人,何必将这些准备得如此迅捷周全?这更像是在……随时准备出发。”
碑使提供的监控数据则更加冷酷直接:“目标‘荆轲’社交网络分析显示,其近期接触人员中,并无符合其描述‘可与共赴黄泉之挚友’特征的高优先级目标。其信息传递模式,更倾向于单向散布‘等待’消息,而非主动寻找特定人物。概率评估:97.3%为策略性拖延。”
“他等的不是一个人,”林煜目光锐利,望向太子宫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位正在“耐心”等待的刺客,“他等的是‘名望’与‘悲情’发酵到极致的那一刻。”
“名望?”禽滑素若有所思。
“没错。”林煜解释道,“刺秦的举动,本身具有巨大的轰动效应。但如何让这效应最大化? immediate action (立刻行动)固然果决,但缺少铺垫。而拖延,制造悬念,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让期盼、猜测、议论不断累积……这就像酿酒,时间越长,酒香越醇厚。他在利用这段时间,让‘荆轲刺秦’这个故事,在燕国乃至更广的范围内,被反复讲述,不断加工,深入人心。”
“那悲情呢?”
“你看他现在,”林煜指着远处酒肆中,正在与几位士人交谈的荆轲。荆轲手握酒碗,眼神望向西方,脸上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决绝与不舍的复杂神情,仿佛在遥望不可及的敌人,又仿佛在眷恋故土与友人。“他每一次公开露面,每一次提及‘等待’,都是在强化一种‘明知必死而为之’、‘为大局不得不压抑个人急切’的悲情形象。他在告诉所有人,他不是去赴一场简单的杀戮,而是去完成一项宿命的、悲壮的使命。这种悲情,会让他最终的‘失败’与‘死亡’,更具震撼力,更能引发后世无尽的同情与咏叹。”
禽滑素顺着林煜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与荆轲交谈的那几位士人,脸上都露出了深受感动、甚至眼含热泪的表情。她不由得感到一阵齿冷。“所以,太子丹的焦虑,燕国的危亡,乃至那位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助手’,都成了他精心编排这出史诗悲剧的……道具?”
“可以这么说。”林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在打磨他的‘角色’,调整舞台的灯光和音效,等待观众的情绪被调动到最高点。他要的,不是刺秦成功(那或许会让他成为另一个吴起或白起),而是刺秦这一‘行为’本身,所能达到的最极致的、符号化的戏剧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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