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城的压抑，如同浸水的牛皮，紧紧包裹着每一个人，越是靠近那座象征着权力核心的宫城，这股压力便越是令人窒息。林煜、禽滑素与碑使三人，如同幽魂般游弋在这片惶惶不安的迷雾之中，从不同侧面，拼凑着风暴来临前的图景。
碑使提供的“守火人情报”，是冰冷而精确的碎片。通过她右眼计数器投射出的微弱光幕，林煜看到的是经过数据化处理的讯息流：
【目标：姬丹，燕太子。心理状态评估：焦虑等级极高（9.2/10），伴随间歇性躁狂与深度不安全感。决策逻辑：受迫性反应主导，理性分析能力下降37%。近期行为模式：频繁召见门客、方士、游侠，加大情报收集力度（尤其针对秦国动向与咸阳宫防务），物资调动异常（倾向于短期、高风险投入）。关联度：与偏差目标‘荆轲’存在强因果链接，为关键推动变量之一。】
光幕上甚至闪过一些经由特殊手段捕捉到的、模糊的影像片段：深夜的宫殿内，太子丹披散着头发，对着地图上代表秦国的黑色区域低吼；他在庭院中焦躁地踱步，将拦路的青铜灯架一脚踢翻；接到边境加急军报时，他那瞬间失血、如同溺水者般的面孔……
这些碎片，勾勒出一个被逼到绝境、即将失控的统治者形象。
“数据表明，目标姬丹的焦虑情绪，有73.5%的概率被偏差目标‘荆轲’有意引导并放大。”碑使补充道，语气依旧平淡，“他在催化这场悲剧的‘必要性’与‘紧迫性’。”
与此同时，禽滑素则利用她墨家弟子的身份和相对不起眼的外表，深入市井，试图从民间视角窥探太子丹的状态。她卸下了显眼的机关箱匣，只带着一些小巧的工具，混迹于酒肆、茶棚乃至一些底层官吏常去的场所。
她听到的，是更加鲜活，却也更加无奈的叹息。
“太子殿下近来脾气愈发暴烈了，前日又杖毙了一名禀报不利消息的斥候……”一个在宫门外值守的老兵，趁着换岗间隙，在街角的小摊上对着同伴低声抱怨，眼中满是忧虑。
“听闻殿下悬赏千金，寻求勇力之士、奇人异术，只要能解燕国之危，不惜一切代价。”一个混迹市井的消息灵通人士，在酒肆中神秘兮兮地透露，“可真正有本事的，谁看不出这是必死之局？去的多是些沽名钓誉、或是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
禽滑素甚至凭借墨家与部分工匠行会的隐秘联系，接触到了一位负责为宫廷采办物资的小吏。那小吏几杯劣酒下肚，便打开了话匣子：
“唉，太子难啊……秦人虎狼之心，步步紧逼。殿下他是真想保住燕国社稷，保住先王留下的基业。你们是不知道，殿下寝食难安，人眼看着就瘦脱了形。宫里现在气氛紧张得吓人，稍微一点差错，就可能掉脑袋……他太急了，急得已经听不进稳妥的建议，只想着有没有什么……什么一击必杀的奇策，能扭转乾坤。”
小吏压低了声音：“我前日送一批丝帛入宫，隐约听见太子在内殿咆哮，说什么‘难道天要亡我大燕？竟无一真义士肯为燕舍身？’……听着都让人心酸。”
通过这些零碎的见闻，禽滑素脑海中逐渐形成了一个与碑使数据相互印证，却更具“人味”的太子丹形象：一个承载着家国重担，却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在绝望中四处寻找救命稻草，愈发偏执、焦虑，甚至有些疯狂的末路王孙。
林煜则结合两者，并运用自身对历史脉络的理解，试图更深入地解析太子丹的焦虑根源。他站在一处可以遥望宫城角楼的相对高点，看着那在灰暗天幕下显得有些孤寂的建筑群。
“他的焦虑，不仅仅是亡国之危。”林煜对身旁的禽滑素低语，更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更是源于一种深刻的无能为力感。燕国积弱已久，面对席卷天下的秦国虎狼之师，正面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他所有的努力——合纵、外交、乃至可能的内部改革，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刺秦，成了他逻辑链条中，唯一可能‘低成本、高回报’的选项。像是一场绝望的赌博，赌注是整个燕国的国运，以及……执行者的生命。”他顿了顿，想起了那股张扬的劫火，“而如今，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执行者，这个执行者不仅不畏惧死亡，甚至……渴望这场死亡。这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加剧了太子丹的焦虑——他既急切地需要这把‘匕首’出鞘，又可能潜意识里对荆轲那种超乎寻常的‘热情’感到一丝不安与费解。”
禽滑素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所以他明知道希望渺茫，甚至可能加速祸患，却依然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紧紧抓住荆轲？因为除了荆轲，他已经无人可依，无路可走了？”
“或许吧。”林煜叹了口气，“历史的洪流面前，个体的挣扎往往显得如此悲壮而徒劳。太子丹的焦虑，是整个时代焦虑的缩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