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攻巨像】的苏醒,如同在沸腾的乱世中按下了一个绝对的暂停键。那由兵器化作的青铜花雨,在最初带来了死寂的茫然与恐惧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入、更彻底的“平静”。
巨像那无形的“绝对和平”领域,并未停留在仅仅消除战争器械的层面。它如同一种拥有自我意志的活物,以墨家总院废墟为中心,持续地、不可阻挡地向外扩张。它所过之处,不仅仅是刀剑弓矛,一切可能引发“冲突”、“变动”与“不确定性”的因素,都在被悄然抹平、修正、乃至……消除。
林煜站在山谷边缘,亲眼目睹着这“完美和平”的降临,以及它所带来的,比战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领域之内,色彩仿佛都变得单调。阳光依旧照耀,却失去了暖意;草木依旧生长,却呈现出一种僵硬的、毫无生气的翠绿,仿佛塑料假花。风依旧在吹,但拂过脸颊时,却感觉不到丝毫力道,更像是一段设定好的、重复播放的影像。
他走向山谷外一处刚刚被领域覆盖的村落。
村口的田埂上,一名老农保持着弯腰播种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手中的种子尚未撒出,眼神凝固在对丰收的期盼中,但那期盼的光芒,正在一点点被空洞取代。领域的力量似乎在告诉他:播种,意味着未来的收获与可能的争夺(无论是与天争,与人争),此乃“不义”之始,故需禁止。不仅仅是播种,田地里所有正在劳作的农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保持着固定的劳作姿态,变成了一尊尊写满“停滞”的雕塑。
村落里的铁匠铺,炉火依旧在燃烧,却凝固成了橙红色的、冰冷的固态火焰。铁匠高举的铁锤悬在半空,下方的铁胚保持着即将被锻打的通红形态,热量被锁定,时间被冻结。锻造,意味着改变形态,创造工具,而工具可能用于争斗,此亦属“不义”,故需中止。
市集上,原本应有的讨价还价、孩童嬉闹、邻里闲谈……全部消失了。人们静静地站着,或坐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彼此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墙壁。一个孩子手中的陶碗摔落在地,却没有碎裂,碗和溅起的“泥点”都凝固在半空。争吵?嬉闹?这些情绪和行为的波动,都可能打破“平静”,故被领域无情地压制。
林煜走进一户人家。
灶膛里的火苗是静止的,锅里的粥不再冒泡。女主人拿着勺子,站在锅边,一动不动。最令人心悸的是摇篮里的婴儿,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不哭,不闹,甚至……不眨眼。婴儿那本能的需求、不适的表达,都被这“绝对和平”视为可能引发“关注”与“行动”的扰动,被强行扼杀在了萌芽状态。连生命最初的声音,也被这完美的囚笼静音了。
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幅宏大、精致、却毫无生气的静物画。
在这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和安宁,仿佛时间都已经停止了流淌。没有激烈的争吵声,也没有残酷的斗争场面,更没有任何形式的伤害存在。然而,这种表面上的和谐却隐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在这个世界里,人们不再需要劳作,因为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得井井有条。他们也失去了创造的欲望,因为所有的事物都已经被设定好了。交流变得不再必要,因为每个人都似乎能够理解彼此的想法。成长也不再是一个重要的过程,因为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达到了某种完美的状态。
最令人担忧的是,连最基本的情感流露都消失了。人们的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泪水,他们的内心似乎被一层厚厚的冰层所覆盖,无法感受到喜怒哀乐。这种情感的缺失使得这个世界变得冷漠而无趣,仿佛生命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墨子的“兼爱”,在这里被扭曲成了对所有个体意志和差异性的抹杀。“非攻”则变成了对一切动态、变化和可能性的彻底否决。
这不再是和平,这是一种存在于人间的、温柔的死亡。
一种对所有“活着的”迹象的系统性清除。
林煜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孙武的“纸人领域”至少还保留着军事化的行动目的,而眼前这片领域,则是在根除“目的”本身。它不需要你变成战争工具,它只需要你……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变。
他尝试与一个被定格的农人沟通,但精神力如同泥牛入海,对方的意识仿佛被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冰冷的琥珀之中,只剩下最基本的生命维持,所有的思维活动都陷入了停滞。
“这就是你想要的‘兼爱’吗?墨子!”林煜在心中无声地呐喊,“这就是你用自己和历代墨家智慧,换来的‘净土’?一个连婴儿啼哭都不允许的‘完美世界’?!”
他回想起墨子曾经的理想——“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如今,巨像确实做到了“视若己家”,但它对待这个“家”的方式,不是用爱去滋养,而是用绝对的规则将其固化,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标本陈列馆。
“完美的……囚笼……”林煜喃喃自语。
这囚笼没有栅栏,没有锁链,因为它本身就是规则,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的、不容反抗的意志。它用“和平”与“爱”作为装饰,内里却是对生命本身最深刻的否定。
远处,那巍峨的【非攻巨像】依旧沉默地矗立着,苍白色的漩涡之眼永恒地巡视着它这片死寂的“杰作”。它感觉不到任何不妥,在它的逻辑核心中,这就是“非攻”与“兼爱”的终极形态——一个没有任何“不义”可能发生的、绝对静止的、永恒的世界。
林煜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意识到,与孙武一战,是理念与力量的碰撞。而与这【非攻巨像】的对决,将是对“生命意义”本身的扞卫。
他不仅要击败一个强大的敌人,更要打破这个将万物视为可以随意“修正”的符号的、冰冷的“爱”之囚笼。
这注定是一场更加艰难,也更加关乎本质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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