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姑苏城染成一片深沉的蓝黑。白日的喧嚣沉寂下去,只剩下更夫悠长而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更添几分寂寥。林煜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靠近吴宫军营区域的屋脊之间。
【尘缘】短剑紧贴着他的手臂,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绝对的清醒。他不敢动用任何可能引发能量波动的守火人能力,只能依靠被强化的身体和纯粹的潜行技巧。越靠近军营核心,那股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秩序感就越发浓重,空气中仿佛凝结着看不见的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军营的巡逻频率和密度远超白日,一队队纸人士兵如同不知疲倦的鬼魅,迈着绝对精准的步伐,在固定的路线上循环往复。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警戒领域。林煜不得不将速度放到最慢,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和阴影,寻找着那几乎不存在的巡逻间隙。
他的目标,是那片被最多纸人士兵隐隐拱卫的中心区域——那里矗立着几顶规模远超寻常的巨大营帐,其中一顶,根据他多日观察和感知,弥漫着最为浓郁也最为混乱的能量波动,那很可能就是孙武的居所。
经过近乎煎熬的迂回和等待,他终于避开了所有明暗哨卡,如同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滑落到那顶主营帐后方。帐内,有灯火透出,将一个人的剪影投射在厚重的帐壁上。
那影子清瘦,挺拔,正伏在案几前,似乎在书写或阅读。
林煜屏住呼吸,将身体隐藏在帐幔的褶皱与阴影里,小心地寻找到一处极其微小的缝隙,向内窥视。
帐内的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巨大的案几,上面堆满了竹简、帛书,还有绘制着复杂地形和阵型的草图。一盏青铜油灯跳动着昏黄的火苗,将孙武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他并未穿着甲胄,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衣,长发随意束在脑后。此刻的他,不再是林煜想象中那位挥斥方遒、算无遗策的兵圣,更像是一个被无数难题困住的、疲惫不堪的学者。
他手中握着一卷看起来最为古旧的竹简,林煜一眼认出,那形制与他之前接触过的、记载《孙子兵法》的竹简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原稿之一。
孙武没有在读,只是在看。他的手指一遍遍抚摸着竹简上的刻痕,动作轻柔,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在感受其上残留的、属于过去那个自己的温度。
良久,他发出一声极轻、却沉重得能压垮人心灵的叹息。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他低声吟诵着开篇之言,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迷茫,“察之为何?为存国?为安民?还是为……成就那‘无敌’的虚妄?”
他抬起头,望向跳动的灯焰,那双本该洞察世间一切虚妄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血丝,以及一种深可见骨的痛苦与挣扎。
“制胜之道,在于知彼知己,在于奇正相生,在于避实击虚……在于,保全士卒,减少杀戮……”他的声音渐渐激动起来,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竹简捏碎,“可如今……如今我在做什么?”
他的目光转向案几另一侧,那里堆放着一叠新的帛书,上面用朱砂绘制着极其复杂、甚至显得有些诡异的符文和人体经络图。那些图案,散发着与纸人士兵同源的、冰冷而不祥的气息。
“剥离恐惧?消除私欲?固化意志?”孙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在质问自己,又像是在质问冥冥中的某种存在,“这……这还是在‘用兵’吗?这分明是在……造物!在创造没有灵魂的杀戮工具!”
他猛地站起身,在帐内烦躁地踱步,深衣的下摆带起一阵风,险些拂倒油灯。
“我曾以为,‘严’是为了‘仁’,是为了让更多的儿郎能够活着回到父母妻儿身边……可现在,他们倒是‘活着’,却与死了何异?!他们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欢欣;没有了私心,也没有了忠诚!他们只是一具具……空壳!”
他停在帐壁前,背影剧烈地起伏着。林煜甚至能隐约看到他紧握的双拳在微微发抖。
“大王要无敌之师……他要的是征服,是碾压,是让天下在他脚下颤抖!他看不到,也根本不在乎这背后的代价!”孙武的声音压抑着低吼,“而我……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了他们在失去什么!我听到了他们亲人在暗夜里的哭泣!”
他霍然转身,再次看向案几上那卷古老的竹简,眼中充满了悲愤与自我厌弃。
“孙武啊孙武,你写的这些道理,如今却成了束缚你、逼迫你的枷锁!你追求兵道极致,如今却走到了兵道的反面!你口口声声‘爱人’,如今却在亲手扼杀他们身而为人的根本!”
“停下……我必须停下……”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最后通牒。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挣扎之色更浓,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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