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粗嘎又难听。
秦可卿反手将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门外窥探的视线。
她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往日的温婉和顺。
只有一片沉寂的,死水般的平静。
“我来,是想跟老爷,讨一样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贾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身子前仰后合,酒水从壶口溅出来,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讨东西?”
他把酒壶重重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东西?”
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秦可卿面前,那张因纵欲与愤怒而浮肿的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
酒气混合着口臭,熏得人作呕。
“你这个不祥的女人!”
“自从你进了我贾家的门,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在咆哮。
“现在,我成了这个样子……成了个废人!你满意了?你是不是在背后偷偷地笑话我?”
“你是不是觉得,再也没人能管教你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去抓她的头发。
秦可卿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甚至没有厌恶。
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
贾珍的手,僵在半空。
他被那种眼神刺痛了。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个可悲的废物。
“我的发簪。”
秦可卿缓缓开口,打断了他的咆哮。
“那晚在天香楼,老爷从我头上扯下去的那支羊脂玉簪。”
“还给我。”
贾珍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暴怒,瞬间化为一种怨毒的,带着快意的狞笑。
“哦……原来是那支簪子啊。”
“你想要?”
贾珍用一种近乎狎昵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秦可卿。
“可以啊。”
“你跪下来,求我。”
“像条狗一样,跪着爬过来,求我赏给你。”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恶毒。
他就是要折辱她,要将她那份清高,那份贞静,狠狠地踩在脚下,碾个粉碎。
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他心中那份无能狂怒的滔天恨意。
秦可卿看着他那张丑陋的嘴脸。
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然后,她笑了。
那是一个极其凄艳的笑,像雪地里,绽开的一朵红梅,带着一种决绝的美。
“看来,老爷是不肯还了。”
她轻声说道。
话音未落。
一道寒光,骤然在烛火下闪过。
秦可卿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镶嵌着红宝石,华丽异常,此刻,那锋利的刃,却被她毫不犹豫地,抵在了自己白皙纤弱的脖颈上。
贾珍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刀刃,在秦可卿的颈侧,压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刀锋,缓缓渗出,滚落,滴在她素色的衣襟上。
像一滴,啼血的杜鹃泪。
“你……你疯了!”
贾珍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惊惶。
秦可卿握着匕首的手,稳如磐石。
她看着贾珍那张变了颜色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公公。”
她换了个称呼,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温顺。
“您说,这要是儿媳妇,深更半夜,死在了公公的书房里。”
“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
“外头的人,会怎么说咱们宁国府?”
“御史台的言官,会不会参咱们一本,治家不严,秽乱公府?”
“宫里的姐姐,会不会因此,惹得龙颜大怒?”
她每说一句,贾珍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冷汗,从他的额角渗了出来。
他不敢赌。
他真的不敢赌。
这个女人,是真的疯了。
“你……你以为我怕你?”
贾珍色厉内荏地吼道,声音却在发虚。
“一个女人家,拿把刀子吓唬谁呢?你有这个胆子吗?”
“我已经生不如死了。”
秦可卿轻轻地说。
“烂泥里的人,还怕什么脏?”
“能拉着国公府的体面,拉着老爷您的前程,一起下地狱。”
“我,赚了。”
这几句话,像几柄重锤,狠狠砸在贾珍的心口。
他看着秦可卿那双燃着疯狂火焰的眼睛,终于明白。
她不是在吓唬他。
她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一股寒气,从他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怕了。
他彻底怕了。
为了一个女人,一支簪子,搭上整个宁国府,搭上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值当。
一点都不值当。
“好……好……算你狠!”
贾珍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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