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暖意融融。
地龙烧得极旺,将清晨的寒气尽数驱散,只余下淡淡的檀香与食物的清甜。
陈玄刚一落座,甚至还未来得及看清桌上的菜色。
林如海便端起了手边的青瓷茶盏。
“昨日匆忙,多有怠慢。”
“老夫还未曾,正式谢过先生治好小女痼疾的大恩。”
他看着陈玄,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情绪复杂。
“老夫体弱,便以这杯清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话音一落,他仰起脖颈,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动作不见半分拖泥带水。
杯底磕在紫檀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这不似敬茶,倒像是沙场点兵前的摔碗酒,透着一股决绝。
陈玄拿起自己的茶盏,只在唇边轻轻沾了一下,便放了回去,神色淡然。
那份从容,让林如海眼底的幽深,又浓了几分。
“先生的医术,当真是出神入化。”
林如海放下茶盏,一双锐利的眼,重新锁定了陈玄。
“京中最好的御医,对小女的病都束手无策,先生却能手到病除。不知……先生师承何人?”
来了。
陈玄心中并无波澜。
这只护崽的老狐狸,终究还是不放心。
昨天那番“交易”之说,不过是暂时稳住了他,将他对女儿的担忧,转移到了他自己身上。
可一夜过去,这老父亲怕是越想越不对劲,又拐着弯回来,继续探自己的底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的林黛玉。
那小姑娘正悄悄地竖着耳朵,一双清亮的眸子,也满是好奇地望着自己,连面前那碗清香的碧粳粥都忘了喝。
“贫道的师父,亦是一位山野道人。”
陈玄的回答,轻描淡写。
“声名不显,林大人定然没有听过,不提也罢。”
他将皮球,又轻轻地踢了回去。
林如海却不接。
他像是没听出话里的推拒之意,反而身子微微前倾,追问得更紧。
“那先生仙乡何处?”
“家中父母,可还安好?”
这话一出,花厅里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瞬间就变了味。
忠叔和如眉这些伺候的下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连正偷看热闹的炒豆儿,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小身板都站直了。
这哪是寻常的问话。
倒像是……长辈在盘问未来女婿的家底。
陈玄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一旁的林黛玉,一张俏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
那红晕从脸颊,一路烧到了小巧的耳根,让她整个人都像是笼在了一层粉色的霞光里。
她又羞又急,猛地抬起头,狠狠瞪了自家父亲一眼。
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两个字。
爹爹!
林如海被女儿瞪得老脸一僵,干咳了两声。
可他那双眼睛,却依旧执拗地,死死盯着陈玄,仿佛今天非要从他嘴里,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宠女狂魔的模样,倒是比他那巡盐御史的官威,更让人难以招架。
陈玄看着这一对父女的无声交锋,心中竟觉得有些好笑。
他放下了筷子。
迎着林如海探究的目光,他脸上的神情未变。
“贫道自幼,便是孤儿。”
此言一出,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
整个花厅,霎时落针可闻。
“从未见过父母。”
陈玄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是被师父从山中捡回,随他修行,抚养长大。”
这几句话,不带半分自怨自艾,却比任何悲戚的哭诉,都更让人心头发紧。
林黛玉眼眶里的那点羞意,瞬间被滚烫的酸涩所取代。
她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想起如今病重的父亲,再听到陈玄这番话,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如海也沉默了。
他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囊,瞬间泄了个干净。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心里叹了口气。
花厅里的气氛,一时变得沉重又尴尬。
陈玄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拿起了筷子。
他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
他抬起眼,看向主位上的林如海。
“林大人。”
这一声,将林如海从纷乱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只见陈玄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清冷与淡然,仿佛方才那个令人心碎的故事,并非出自他口。
“可还记得。”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最初,是何时察觉身体不适的?”
陈玄那一句问话,如同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花厅里这潭沉重而尴尬的死水。
它将话题从令人心碎的身世,瞬间拉回到了性命攸关的病情上。
林如海一怔。
他那浑浊的眼,对上陈玄清冷的眸。
他知道,这年轻人绝非无的放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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