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风雪已歇。
天光自窗外透入,清冽得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冷玉。
登仙楼内,陈玄依旧端坐于蒲团之上,双目轻阖,气息绵长。
只是那沉静之下,识海中却正翻涌着昨夜定下的计划。
炒豆儿手脚麻利地用一块半干的棉布擦拭着桌案,口中也未曾闲着。
“仙师,您是不知道,这府里头可真邪门了。”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神秘兮兮的味道。
“今儿一早我出去打水,就听见小丫头们嚼舌根,说珍大爷也不知怎么了,一大早就请了太医过去,把脉问诊的好一阵折腾,可问起什么病,又谁都说不上来。”
陈玄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炒豆儿见仙师没反应,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手里的抹布在香炉底座上转了个圈。
“还有更怪的呢,蓉大奶奶也病倒了,听说病得还不轻,躺在床上说胡话呢。”
“这好端端的,一个接一个的病,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
她絮絮叨叨,又叹了口气。
“林姑娘也好些日子没过来了,我那几个字,认了后面的,就忘了前面的。”
听到秦可卿病了,陈玄心中一动。
一道凡人无法察觉的神识,如无形的流水,瞬间穿过重重院墙,悄无声息地落入了贾蓉那边的院落。
卧房之内,帐幔低垂。
秦可卿果然躺在床上,一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此刻更是苍白如纸。
她双唇翕动,口中正断断续续地念叨着什么,眉心紧蹙,似是陷入了某种醒不过来的梦魇。
陈玄的神识在她身上轻轻一扫。
是昨夜惊惧过度,心神失守,又兼之郁结于心,才引发了这场病症。
根子上,还是心病。
于身体并无大碍,只需寻些安神的汤药调理,再静养些时日,便能好转。
他旋即收回了神识,心下稍安。
炒豆儿将抹布洗净晾好,又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
“仙师,我爹他……他昨天都能下床走两步了,精神头比前些年还好呢。”
“我哥也是,自打上次见了仙师您,回家后就像丢了魂似的,总一个人闷着想心事。”
她眨了眨那双清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试探。
“仙师……您究竟是让我哥去做什么天大的事了?”
陈玄并未回答。
炒豆儿一看他那无波无澜的神情,便知自己多嘴了,连忙吐了吐舌头,不敢再问,乖巧地退到一旁去整理书卷。
陈玄交给田苗的,自然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
对于一个在宁国府里只管套车赶马的下人,又能做什么。
只是陈玄观那青年,眼神里藏着一股子不同于寻常奴仆的机灵劲,更有一份被生活打磨出的坚韧。
他要田苗做的,很简单。
平日里为府中的主子们驾车时,多用耳朵,少用嘴巴。
留心那些与贾府来往的人物,注意那些登门的官绅商贾。
无论亲近的,还是敌对的,但凡听到了什么,记在心里便可。
在陈玄看来,贾府这艘看似华丽的大船,其沉没之因,绝不仅仅是内部的腐朽蛀蚀。
那些盘根错节的外部势力,那些看不见的利益纠葛,或许才是真正掀起风浪的黑手。
他自己虽能以神识笼罩整座神京,看到的,却终究只是浮于表面的车马人流。
内里的人心算计,利益交换,却如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
田苗,便是他投石问路的第一颗石子。
一枚闲棋罢了。
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却透着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慌乱,踩在木质的楼梯上,发出“噔噔噔”的闷响。
炒豆儿以为是哪个小丫头冒失,刚要探头出去看看。
一道熟悉的身影,已出现在了楼梯口。
是林黛玉。
“林姑娘!”
炒豆儿脸上一喜,以为先生终是记起自己这个学生了。
可她脸上的笑容,在看清林黛玉神色的瞬间,便僵住了。
眼前的林黛玉,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娴静与灵秀。
她那双如秋水般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焦灼与忧虑,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连唇色都失了几分红润。
炒豆儿心里那点雀跃,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没来由的慌张。
陈玄也睁开了眼。
登仙楼内,一时静得只听得见林黛玉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还有那从窗外透入的,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天光。
陈玄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平静如古井。
只是那古井深处,却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所有的慌乱与无助。
未等任何人开口,林黛玉那双含泪的眸子对上陈玄的视线,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强撑了一路的坚冰,轰然碎裂。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下,砸在襟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想说话,嘴唇却哆嗦得不成样子,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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