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二楼,再一次陷入死寂。
炒豆儿一个人站在那儿,像一截被遗忘的木头。
周遭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砸在空荡荡的胸膛里,又重又疼。
她缓缓地,挪动僵硬的脚步,走到那滩血迹前。
血,已经开始凝固,变成了暗红色,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烙在青石地板上。
仙师那张瞬间苍白的脸,他唇边溢出的鲜红,他转身消失前那个安慰的摇头……
一幕一幕,在炒豆儿的脑子里,反复地,凌迟一般地播放着。
方才那股子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恐惧,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尖锐,更深刻的,像是被人用手活生生剜心掏肺般的剧痛。
仙师是为了救林姑娘才受伤的。
这个念头,像一颗烧红的炭,烙得她眼眶发烫。
他一定是找地方疗伤去了。
一定是的。
炒豆儿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先是在这二楼,疯了似的找。
坐榻底下,屏风后面,那几口装着杂物的大箱子,她都一一打开来看。
没有。
她又跌跌撞撞地跑下楼,在登仙楼前后那片小小的院落里,扒开每一丛半枯的草,看遍了每一个墙角。
还是没有。
她不死心,从正午找到日落,又从日落找到月升。
夜更深了,月光惨白,照得她的影子,又细又长,说不出的孤单。
她不敢停下。
她提着裙角,开始在宁国府里,漫无目的地奔跑起来。
那些她平日里能去的穿堂,角门,花厅,她都找了个遍。
可仙师就像他消失时那样,如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天,快亮了。
炒豆儿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登仙楼。
她就那么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
一夜之间,她的天,塌了。
林黛玉是在第二天傍晚,才悠悠转醒的。
她睁开眼,只觉得浑身轻快得像是要飘起来。
那股子常年盘踞在胸口的郁结与滞闷,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顺畅地,毫无阻碍地,一直沉到了丹田。
这是她记事以来,从未有过的舒畅。
可还不等她细细体味这份新生般的喜悦,宝玉和探春便围了上来。
他们七嘴八舌,颠三倒四地,将昨日登仙楼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捡着能说的,告诉了她。
当听到“仙师吐血”“凭空消失”这几个字时,林黛玉脸上那一点点病愈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掀开被子便下了床,披了件外衣,提着灯笼,径直往宁国府去了。
她到的时候,炒豆儿还坐在那个门槛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一动不动。
看到林黛玉,炒豆儿那双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才泛起了一丝微光。
她怨过她,恨过她。
若不是为了救她,仙师怎么会......
只是看着林姑娘那看似平静的脸,炒豆儿忽然明白。
林姑娘跟她一样,在担心,在牵挂。
内心的怨念在这一刻无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同病相怜的理解。
“林姑娘……”
一声呼唤,沙哑中带着微不可察的体谅。
林黛玉没应声,只是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她,自己提着裙摆,一步步走上了那座空荡荡的二楼。
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洗过了,却依旧留下了一片淡淡的,洗不掉的痕迹。
林黛玉就站在那片痕迹前,久久地,没有说话。
那日自己的尖酸刻薄如言在耳。
从那天起,登仙楼便成了府里最古怪的地方。
白日里,炒豆儿依旧不死心,将荣国府,宁国府,凡是她能踏足的角落,都寻了个遍。
晚上,她便回到登仙楼,点一盏孤灯,痴痴地等。
而林黛玉,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坐上一会儿。
她不说话,也不问,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仙师曾坐过的坐榻上,陪着炒豆儿,也陪着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两个身份天差地别的女孩,因为同一个人的消失,竟在这座空楼里,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
日子一天天过去。
宝二爷和几位姑娘也来过几回,见内里空空荡荡的登仙楼,唯有摇头叹息。
秋意渐浓,风也一天比一天凉。
半个月,弹指一挥间。
那点燃在心里的希望火苗,被时间这阵无情的风,吹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暗,几乎就要熄灭。
这天晚上,炒豆儿又找了一整天,依旧是一无所获。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在回登仙楼的路上。
月亮被乌云遮住,四下里黑漆漆的,只有她手里那盏小小的灯笼,照亮脚下的一小片地。
她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那座在黑暗中沉默着的二层小楼。
就是这一眼。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惊雷,从头到脚,劈得外焦里嫩。
登仙楼的二楼。
那扇她看了半个月,都只是一个漆黑方框的窗户里。
此刻,竟透出了一点柔和的,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
炒豆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狠狠地揉了揉,再睁开。
灯光还在。
像一颗落入凡间的星星,在无边的黑暗里,执着地,为她亮着。
“呃……”
一声不成调的哽咽,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下一刻,她扔掉了手里的灯笼,提起裙子,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疯了一样地朝着那座楼冲去。
她跑得太急,在楼梯上还狠狠地摔了一跤,膝盖磕在木质的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可她感觉不到疼。
她连滚带爬地上了二楼,颤抖着手,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屋子里,那盏熟悉的青瓷油灯,正静静地亮着。
灯下,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青色身影,正端坐在桌边。
他听见门响,缓缓抬起头。
那张让她思念了半个月,牵挂了半个月,担忧了半个月的脸,依旧清隽如玉,温润如初。
他看着门口那个发髻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泪痕与灰尘,狼狈得像个小乞丐的丫头。
陈玄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对着她,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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