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亮,陆昭的马蹄就踏上了邺城的官道。
他没骑战马,而是牵了匹老驴,背上还搭着条脏兮兮的毯子。身后跟着几十个满脸烟灰的屯田兵,有的拄着断矛,有的肩膀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支队伍不像得胜之师,倒像是逃荒的流民。
可没人敢拦。
城门口那两扇包铁木门敞着,门轴吱呀作响,地上有几摊干涸的血迹,像被太阳晒裂的泥巴。几个衙役缩在门洞里,低头不敢看。百姓家的窗户缝里露出半张脸,又迅速关上。
陆昭走到府衙台阶前,把驴绳往旁边石狮子脖子上一挂,拍了拍它的屁股:“去吧,别啃人家花坛。”
他抬脚跨过门槛,靴底踩碎了一片枯叶。
正堂空荡,只有风吹动案上一张纸。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染血的帛书,轻轻放在主位案头,正好压住那份空白告示。郭嘉跟进来,袖子一抖,把酒壶塞回怀里,一声没吭。
赵云站在门外,手按枪柄,目光扫过两侧厢房的窗棂。
“他们快来了。”郭嘉低声道。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哭声。
不是哀乐,也不是锣鼓,是一群人齐刷刷跪地嚎啕。三具尸体用白布盖着,被人抬进大堂,直接摆在了公案前。领头的是个穿儒衫的中年文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悲愤:“陆使君!此三人乃先朝清吏之后,因不肯附逆,惨遭屠戮!您如今执掌邺城,可要为忠魂做主啊!”
堂下立刻跪倒一片,都是本地士绅打扮,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咬破手指写血书。
陆昭站着没动,看了眼那三具尸身,又看了看哭得最凶的那个儒生。
“你说他们是清吏?”他问。
“千真万确!”那人抹了把脸,“皆是故冀州别驾、功曹之后,家谱可查!”
陆昭点点头,转身对赵云说:“掀开布看看,衣襟里有没有刺青。”
赵云应声上前,动作利落。他一把扯开第一具尸体的衣领,露出肩头一块墨色纹样——是个“奴”字,底下还刻着“甄西庄”三个小字。第二具、第三具也一样。
满堂顿时安静。
“甄西庄?”陆昭笑了一声,“那是甄家十年前烧掉的私奴名册上的地方。这三位既然是‘清吏之后’,怎么身上还留着逃奴烙印?”
没人答话。
那儒生脸色发白,嘴唇哆嗦:“这……这定是歹人栽赃……”
“栽赃?”陆昭从袖子里抽出一物,往案上一拍,“那你告诉我,这个东西,是谁栽给你的?”
是一枚青铜权器,手掌大小,沉甸甸的,底部刻着“平阳校准”四字。
“这是去年我派人从洛阳太府寺抄回来的原版权尺,”陆昭指着它,“你们邺城十年没换过田册,地契改了八回,可官仓收粮却一年比一年少。五百户百姓的口粮,就这么没了。谁吃的?”
他环视众人:“你们说我暴虐?可你们连秤都敢偷换,还配谈‘仁政’二字?”
堂下有人想开口,被郭嘉冷冷一眼扫过去,硬生生咽了回去。
“郭主簿。”陆昭坐下来,语气忽然轻松,“念念咱们昨夜核的账。”
郭嘉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抽出一份册子:“据屯田军户上报,近五年共开垦荒地两千三百亩,纳粮记录却只增加了四百石。反观李氏庄园,名下良田仅三百亩,去年单季缴粮竟达七百石——多出来的三百石,是从哪块天上掉下来的田里长的?”
他顿了顿,又道:“更巧的是,李氏家主上月刚捐了五百金,修了城南那座‘清风书院’,专供袁门弟子讲学。”
这话一出,不少人额头冒汗。
陆昭慢悠悠站起身,走到那儒生面前:“你刚才说,这三人是‘忠魂’?”
“是……是……”那人结巴起来。
“那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忠魂在哪?”陆昭声音不高,“在巨鹿战场上,被你们袁家逼着送死的那些屯田户,在乌桓营里被当牲口使的那些流民,在夜里饿死在沟边的老弱妇孺。”
他回头看向大堂中央的尸体:“这三位,不过是你们找来顶缸的替死鬼。连死人都骗,你们的脸皮,比我军中的盾牌还厚。”
说完,他猛地抓起那枚铜权,狠狠砸向主案。
“砰”的一声,木屑飞溅,案角裂开一道口子。
“从今天起,丈田以铜权为准,误差超三寸者,斩!”陆昭盯着众人,“谁想试试,现在就可以站出来。”
没人动。
那儒生扑通跪下,额头磕在地上:“使君明鉴……小人受人指使……不敢不从……”
“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陆昭摆摆手,“回去告诉他们,我不怕闹,也不怕死人。但要是再拿百姓的命当棋子,我不介意让他们的祖坟也躺几个人。”
他转头对赵云下令:“查封李氏私契,带人去田头重新勘界。一个时辰内,我要看到新册。”
赵云抱拳领命,大步出门。
郭嘉这时才开口:“接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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