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把那张写着“七月十五,开坛大典,实产为证”的告示贴在屯田营门口,顺手从墙角捡起半块碎陶片,在泥地上划了三道线。农技官们正忙着清点谷种,没人注意他蹲在那儿用脚后跟抹掉最后一道痕迹。
“将军,西片有七户没来领新种。”一名小吏跑过来报信,“说是……怕用了邪法,惹天雷。”
陆昭嗯了一声,站起身拍了拍裤腿:“怕雷?那他们家屋顶是不是都包了铜皮?”
小吏一愣:“这……倒没见着。”
“那就不是真怕。”陆昭笑了笑,“是有人让他们装怕。”
他转身进了账房,吴老炭已经在等了,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李家这月进了三趟粮车,都是夜里进的,报的是修渠工粮。可渠上干活的加起来才六十人,按人头算,他们多收了八百石。”
“八百石?”陆昭接过纸扫了一眼,“够养一支私兵了。”
“还不止。”吴老炭压低声音,“我托人查了他们粮仓的进出单子,有四十七石是用‘赈灾’名义出的,去向写着‘流民安置’,可咱们这边压根没收到。”
陆昭手指在纸上点了点:“赈灾?那道人发的‘天师令’,收一升米一道符——四十七石,能换四百七十道。他卖得可真不便宜。”
吴老炭咧嘴:“就是不知道钱最后进了谁的口袋。”
“不急。”陆昭把纸折好塞进袖中,“他们敢收米,就敢记账。咱们的账房先生,这两天该动笔了。”
话音刚落,一名白马义从匆匆进来:“将军,李员外家的老账房……不见了。他媳妇说昨晚上还好好的,今早起来人就没了,连铺盖都没带。”
陆昭眉毛都没动一下:“哦?那他家后门的狗,最近叫得还凶吗?”
义从一怔:“这……没留意。”
“去查查。”陆昭摆摆手,“顺便看看他家灶台,要是三天没开火,那就不是躲了,是被人请去‘做客’了。”
义从领命而去,吴老炭小声问:“要不要收网?”
“收什么网?”陆昭摇头,“鱼还没浮头,网下去只会惊到水底的鳖。咱们继续贴告示,明天起,新种加量,领两升送一把粪叉——就说这是‘驱邪神器’,专破黄纸灰水。”
吴老炭憋着笑走了。
当晚,郭嘉摇着一把破蒲扇晃进营帐,身上酒气冲天,手里还拎着半坛浊酒。“听说你这儿有热闹看?我来凑个份子。”
陆昭正对着地图发呆,头也不抬:“你再喝下去,明天上朝就得扶墙走。”
“上朝?”郭嘉一屁股坐下,灌了口酒,“那帮人连自己家田亩数都算不清,我还上什么朝?”他眯着眼看了看桌上的残纸,“这字……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
“你看这‘米’字,末笔上挑,像钩子。”郭嘉用手指在桌上比划,“这是李家账房的惯用写法,当年他给员外爷记私账时就这么写——生怕别人看懂。”
陆昭抬眼:“你认识他?”
“何止认识。”郭嘉打了个酒嗝,“这老家伙算盘打得比驴拉磨还稳,就是胆子小,当年李员外偷税,他宁可自己垫钱也不敢漏账。现在敢记‘天师符十道’这种事,要么是疯了,要么……是有人逼他记的。”
陆昭沉默片刻:“他媳妇说他走前没留话。”
“那说明话不能留。”郭嘉咧嘴一笑,“留了命就没了。”
第二天清晨,陆昭带着两名农技官去了西片。刚进村口,就见一户人家门口挂着黄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敬天避祸”四个字。院子里,一个老农正把刚领的谷种倒进灶膛。
“老哥,这可是新法良种,亩产能多四成。”农技官急忙上前劝阻。
老农头也不抬:“多打粮也得有命吃。道爷说了,用这邪种,七月十五那天,天火从天降。”
陆昭没说话,只在门口站了会儿,转身去了土地庙。
庙门依旧半塌,香灰冷了,但角落里多了点新鲜脚印。他蹲下身,用手指抠了抠地上的灰烬,发现底下压着一小片烧焦的纸角,边缘呈锯齿状,像是被火燎过后硬撕下来的。
他把纸片放进布袋,带回营中。
郭嘉正趴在桌上打盹,听见动静翻了个身:“拿回来了?”
陆昭把纸片摊在桌上,又端来一碗碱水,轻轻刷在残纸上。墨迹慢慢浮现,依稀能辨出“太平清领”四个字的半边。
郭嘉猛地坐直:“太平清领?这不是张角那老神棍的开场白吗?”
“你也见过?”
“何止见过。”郭嘉冷笑,“当年我在颍川游学,亲眼见过他贴的符——开头四个字,红墨写得跟血似的,底下还画一圈星斗图。说是‘苍天已死’的凭证。”
陆昭盯着那残字:“可张角不是早就死了?”
“死了?”郭嘉灌了口酒,“你见过他的棺材?”
陆昭一怔。
“巨鹿那一战,烧了多少具尸体?”郭嘉抹了把嘴,“没人知道哪具是张角。朝廷说他死了,可民间呢?年年都有人说在深山见着他,说他羽化登仙,三年必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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