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嘲讽如同持续不断的阴冷细雨,渗透进基金会厚重的墙壁,在内部凝聚成一股挥之不去的低气压。成功的确信与公开的否定之间那道巨大的裂隙,吞噬着每个人的士气。
王大锤的挫败感最为外露。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启明星”号狭小的舰桥和工程舱室里来回踱步。那些精心设计的屏蔽层、那些耗费心血生长的“静寂结晶”、那些确保绝对纯净的能源系统——他视若珍宝的工程奇迹,在范·德·维尔夫的文章里被轻描淡写地归为“可能存在的系统误差源”。这比直接否定他个人更让他愤怒。
“他们懂什么?!”在一次与地面指挥中心的视频会议上,他几乎是在低吼,金属手指将控制台敲得梆梆作响,“他们连‘静寂结晶’的原子结构都想象不出来!他们只知道抱着他们那些几百年前的数学公式!我们是在建造通向未来的桥梁,而他们却在用过去的尺子丈量,然后告诉我们这桥不合规格!”
他的团队士气低落。一些工程师开始私下抱怨,觉得自己的才华被浪费在了一个不被承认、甚至被唾弃的项目上。有人递交了调职申请,尽管被林登以保密协议为由暂时压下,但人心浮动的迹象已经显现。王大锤试图用更繁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和团队,下令对“现实之镜”进行一遍又一遍的、近乎苛刻的全面检测,试图找出任何一个可能被诟病的、哪怕最微小的瑕疵。然而,检测结果一再确认:平台本身,完美无瑕。这反而加深了他的无力感——敌人不在外部设备,而在根深蒂固的观念壁垒。
南曦则陷入了另一种困境。她反复验算数据,结果毋庸置疑。但外界的质疑,尤其是那些来自顶尖同行的、看似“专业”的批评,依然在她严谨的科学内心中激起了涟漪。她开始过度审视自己的理论模型,检查每一个假设,每一条推论。她夜不能寐,光屏上闪烁的公式仿佛变成了嘲讽的鬼脸。
更让她忧心的是志愿者网络的波动。虽然“火种”们都签署了严格的保密协议,但外界的负面舆论还是通过种种渠道渗透进来。一些志愿者开始产生自我怀疑:“我们当时感受到的连接,真的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集体心理暗示?” 训练时的同步效率出现了可感知的下降。南曦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亲自与一些核心志愿者进行加密通讯,进行心理疏导,重新巩固他们的信念。这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也让她倍感疲惫。
一次,在与阿米娜·汗的通话中,这位一向平和的藻类研究员也流露出一丝迷茫:“南曦博士,我相信科学,也相信我们当时的体验。但是……当整个世界都在说你是错的,甚至嘲笑你是傻瓜时,坚持下去……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南曦沉默了片刻,回答道:“阿米娜,真正的科学探索,往往始于被嘲笑的边缘。哥白尼,伽利略……他们都经历过。我们不是在追求被认可,我们是在追求真相。而真相,有时候需要时间去证明自己。” 她的话既是对阿米娜的鼓励,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顾渊的处境最为艰难。他不仅是舆论风暴的被动承受者,更是意识层面负面情绪的直接受害者。外界的质疑、嘲讽和恐惧,汇聚成一股污浊的、充满攻击性的“意识噪音”,持续冲击着他本就脆弱的感知屏障。他的“意识过载”症状急剧恶化。
他开始出现剧烈的偏头痛,伴有短暂的视觉扭曲——墙壁仿佛在蠕动,物体的轮廓变得模糊不定。噩梦频繁造访,梦中不再是文明的碎片,而是无数张扭曲的、嘲弄的脸孔,和范·德·维尔夫那尖锐的声音在无尽回响。医疗团队加大了镇静剂的剂量,但效果甚微。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体重明显下降,时常陷入一种精力耗尽的呆滞状态。
更令人担忧的是,他与被囚禁的“播撒者”首领之间的意识连接也变得不稳定。以前是他在主动探询,现在却常常被动地接收到来自对方意识深处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失望”?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高噪声文明”的典型反应,连自身内部的杂音都无法调和。
林登面临着来自各方的压力。董事会的不满情绪日益高涨,要求他“止损”的声音不绝于耳。联合国内,固真派势力趁机发难,要求对基金会进行全面的财务和运作审计,意图彻底掐断“观测者效应”计划的命脉。甚至连一些原本中立的政府,也在舆论压力下开始疏远基金会。
在一次仅有林登、南曦、王大锤(远程)和顾渊(在医疗室通过视频)参加的核心会议上,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王大锤(远程影像有些晃动,背景是“启明星”号的舱壁):“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么公开所有数据,跟他们拼了!要么……就真的只能放弃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疲惫。
南曦揉了揉眉心,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公开数据风险太大,不仅会暴露‘火种’和同步协议,更可能引发我们无法控制的社会恐慌。但继续这样被质疑,我们的资源和志愿者的信心都会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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