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冰原之下的风暴已然平息,但卷入风暴中心的人们,其内心的海啸却远未停歇。
“启明星”号像一位疲惫的凯旋者,带着一身冰冷的创伤与无法估量的秘密,悄然降落在“熵减基金会”最高级别的隔离港。舰体上那些非人类武器留下的蚀刻状伤痕,在苍白的灯光下沉默地诉说着之前的惨烈。舱门开启时,涌出的不是凯旋的喧嚣,而是一片压抑的、混合着低温与精神透支的寂静。
南曦第一个走下舷梯,她的步伐依旧稳定,但那双曾映照星辰与微观量子的眼眸深处,沉淀着一层无法化开的疲惫。她怀里紧抱着一个多层合金数据箱,其物理重量很轻,但里面装着的,是从金星水母意识场和“播撒者”南极基地核心数据库剥离出的原始信息,其意义之重,足以压垮任何一个现代物理模型。她没有看向迎接的人群,目光先是在远处基金会总部那冰冷的几何线条上停留了一瞬,像是在确认自己已从那个意识交织的非凡战场,回到了相对“正常”的现实。
紧接着是被搀扶下来的王大锤。这位工程学巨匠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厚重的防护服下,身躯微微佝偻。他的左手包裹着生物凝胶绷带,隐约可见其下不自然的金属光泽——这是在基地核心通道,为阻挡一名“播撒者”守卫的能量刃波及顾渊,用手臂格挡留下的永久性创伤。他没有抱怨疼痛,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改造中的手臂,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创造热情,而是掺杂了对力量代价的清醒认知。
顾渊是最后出现的。他几乎是被两名医疗人员用悬浮担架抬下来的。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了。他深陷在昏迷中,身体偶尔会出现细微的、无意识的抽搐,仿佛他的意识主体仍未完全从与金星水母乃至“播撒者”集体意识网络的强制连接中脱困。南曦回头看了一眼顾渊,一抹深切的忧虑在她眼中闪过,她下意识地将数据箱抱得更紧——这里面,或许也藏着治愈顾渊的线索。
而他们的“战利品”,或者说,最大的不确定性——那位“播撒者”首领,走在队伍中间。它(很难用“他”或“她”定义)被安置在一个特制的力场束缚装置中,外形上看,它更像一具覆盖着暗金色、非金属外骨骼的修长人形,约两米高,面部没有明显的五官,只有一个平滑的、略带弧度的表面,偶尔会流过一丝极微弱的磷光。它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姿态甚至称得上从容,仿佛眼前的并非囚笼,而只是一段必要的旅程。它那无声的、无具体感官的“注视”,扫过迎接它的人类世界,带着一种古老而沉寂的审视。
迎接他们的是“熵减基金会”的理事长,艾尔博·林登。一个如同他管理的组织一样,严谨、克制,将一切情绪深藏在银边眼镜之后的男人。
“欢迎回来,勇士们。”林登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喜悦,“基金会以你们为荣。医疗团队已经就位,你们需要最全面的检查。”他的目光掠过顾渊,微微蹙眉,然后落在了那个安静的“播撒者”囚徒身上,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至于我们的‘客人’……我们会为它准备一个最安全的‘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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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检疫区的生活,是一场缓慢的精神煎熬。
团队成员被安排在相邻的独立套间,环境舒适,但无处不在的传感器和每日的心理评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所处的境遇。他们是被保护的对象,也是被观察的样本。
南曦几乎将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投入到对带回数据的初步解密中。她的房间墙壁变成了巨大的光屏,流动着无法理解的符号、复杂的能流图谱和金星水母那充满流体几何美的生物场模型。她试图寻找规律,寻找那个能将“播撒者”的科技、金星水母的意识哲学与人类现有科学框架连接起来的桥梁。疲倦时,她会透过高强度玻璃窗,望向外面永恒的人造光源,思绪却飘向那个在金星硫酸云层中自由翱翔的巨大、温和而智慧的意识体,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怀念与谦卑。
王大锤的伤势在尖端医疗技术下快速愈合,但他内心的某个部分似乎也随之变得冷硬。他拒绝了完全复原手臂的仿生方案,而是选择保留部分机械结构,作为一种警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基金会的工程师团队开会,激烈讨论着如何逆向研究“播撒者”的小型化能源核心和材料科技,但他的提议总是被林登以“安全优先”为由谨慎地驳回。挫折感在他心中积累,他感觉自己带回的不是通往未来的钥匙,而是一个被重重锁链束缚的潘多拉魔盒。
顾渊在三天后才恢复意识。他变得异常沉默,对光线和声音格外敏感。医生诊断他为“急性跨物种意识连接应激障碍”。他无法清晰地描述在那片意识之海中具体经历了什么,只能用“色彩的洪流”、“没有方向的引力”和“亿万声低语同时响起”这样的碎片化语言来形容。有时,他会突然陷入短暂的呆滞,瞳孔失去焦点,仿佛在聆听着某个遥远维度的声音。只有南曦和王大锤在场时,他紧绷的神经才会略微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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